不过女婿登基和外孙登基是两回事,沈清很淡然地将主持圣人丧仪的大部分事务都交给郑父负责,自己就专心替圣人守灵。
王彦和梁永担心恩师兼岳父,趁着众人不注意,两人走到沈清身边,小声说道:“父亲,您要不要休息一会?”
王彦和梁永都是没父母的人,两人跟妻子成亲后一直住在沈家,沈清对两个女婿很好,他们私心将沈清当成了父亲尊敬。父亲年纪也不小了,哪里禁得住这么折腾?
沈清摇头说:“我没事。”不管圣人心里怎么防备自己,至少他在位时对自己还不错,一直没架空自己,而先帝又对自己有提携之恩,现在两人都走了,送他们最后一程沈清还是能做到的。
而且等太子登基,郑家肯定想架空自己,沈清不怕郑家,但该做的戏还是要做的,不然被人抓住把柄就不好了。
梁永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荷包:“父亲,这里面有参片,您要是扛不住了,就含一片在嘴里,这是世子之前给我的。”
沈清欣慰道:“你们有心了。”自己这几个女婿总算没找错,都是孝顺的。
第183章 京城动乱(五) 臣子楷模的镇北王……
皇宫被流民围攻, 虽没有攻破,但也大大损了皇室的威信。郑皇后和太子一开始还没觉得这事有多大影响,只是觉得丢脸, 但随着百官们陆续来京城祭拜圣人时,他们就发现了这些外官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当初先帝驾崩, 外官们来京城给先帝哭灵,不说心里是怎么想的, 至少言行上无可挑剔,都是在踏踏实实给先帝守灵,可这一次给去世的皇帝守灵,他们却连做戏都不屑。
好几个镇守一方的节度使赶到京城后, 就敷衍了事在灵堂里磕了三个头, 上了一炷香, 就推说自己老寒腿发作了,站都站不动了, 要回去休息。
太子今年才十六岁,他是嫡长子, 自小受父母宠爱, 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气得当场就要翻脸, 却被郑皇后强力压了下来, 孩子可以任性, 大人却不能任性。
他们孤儿寡母上位,下面都是一群虎视眈眈的虎狼,若这点委屈都不能忍,还谈何将来?郑皇后苦心孤诣为儿子打算,可太子看到的却是连郑家人都不好好替自己父亲守灵。
自己都没上位,他那个外公已经被人称为国丈了。太子看着躺在灵堂里的父亲, 悲从心起,父亲您为什么走得那么突然?太子泪如雨下地跪在父亲灵前,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孤立无助。
这时一盏清水递到太子面前,“陛下,您也守了一天了,先喝口水润润喉吧。”
父亲去世之后,这是第一次有人称呼自己陛下,大部分人还是沿袭旧称,称呼他为殿下。太子抬眸见递给自己茶盏的是太子太傅,太子这时也想起太子太傅已经在灵堂里跪了一天了。
他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又看到太傅也嘴唇干裂,“太傅您也喝点水吧。”他们正在守孝,只能喝水。
沈清说:“老臣不渴。”他说完又垂目继续守灵。
太子也没跟人聊天的心情,他怔怔看着灵堂上父亲的牌位,难怪祖父、父亲都信任沈太傅,他的确是忠臣。太子也是圣人精心培养出来的,他也不是单纯不知世事的人。
他不会因为沈清现在的表现,就对他信任有加,可沈清哪怕是做戏,他也是认真为父亲守灵了,而那些人——太子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在灵堂上交头接耳的人。
许是太子神色过于阴沉,守灵的臣子们也渐渐收敛了,就在灵堂里只听得到一片高高低低的哭声时,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骚动。太子眉头紧皱,正要发作,却隐隐听到外门响起一声“镇北王”。
镇北王?太子立刻抿了抿嘴角,正要起身,门口却走来几道修长的声音,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面容英武、龙行虎步,他走入灵堂,先是恭敬地跪下给圣人磕头,而后又跪在太子面前道:“微臣慕仪见过陛下。”
太子神色一阵恍惚,镇北王似乎是第二个称呼自己为陛下的臣子。太子嘴巴动了动,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镇北王,在今天之前他一直是被圣人庇护着的小皇子。
他嘴巴张了张只喊了一声:“镇北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时间太子神色有些尴尬。
镇北王神色不动,依然恭敬地跪在太子面前,甚至都不曾看上太子一眼,这恭敬的态度让太子心头好感大甚。要说权势,镇北王比刚才那些节度使都大,可镇北王却对自己如此恭敬,那些节度使却如此无礼,想到这里,太子勉强压下的怒气又升起了。
这时郑皇后见太子迟迟不开口,她知道儿子肯定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她起身亲切地说:“镇北王一路过来辛苦了。”
镇北王神色恭敬,语气温和道:“这是微臣该做的。”他这彬彬有礼的态度,莫说是太子了,就是郑皇后对他都好感大增,一样是武将,这位可比那些节度使顺眼多了。
郑皇后说:“这一路赶来辛苦,镇北王可要休息一会。”刚才那些节度使都不肯守灵,郑皇后也不想强求镇北王守灵,免得拉破了脸,皇家脸上难堪。
太子双拳紧握,目不转睛地看着镇北王。
镇北王断然道:“微臣不累,微臣要守完陛下最后一程。”
镇北王的话让太子对他好感又大增,也不怪太子对镇北王没太大戒备心,这还是受了圣人影响。让慕湛回北庭,跟兄弟争权夺利,分化镇北王府,是先帝最得意的一件事。
他做别的事都不怎么成功,唯有这件事他觉得成功了,是故他总是在太子面前炫耀,因此慕王府在太子眼中就是一个被父亲内耗得差不多的军阀,不足为惧。
光看镇北王对自己如此恭敬就知道了,那些节度使一个比一个张扬,还不是因为他们手握重兵,让他们不得不忍的缘故?不过慕王府也还没有彻底没落,或许自己可以用一用他?
太子一面替父亲守灵,一面不停思忖着。慕仪、沈清、慕湛等人陪着太子扎扎实实地守灵七天,七天后太子和沈清都已经走不动路了。
太子是被宫侍抬走了,沈清则由慕湛背着离开,王彦、梁永则小心的扶着慕湛背上的沈清,生怕他摔下来。沈清这边其乐融融,相较之下,镇北王一个人就有点孤单了。
他眯着眼睛看着去当孝子的长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果然儿子长大就不贴心了。”这殷勤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清是他老子。
“沈中书虽说两个儿子还小,这三个女婿真没找错啊。”一名跌跌撞撞走出来的文官,听到镇北王的话,心有戚戚地附和,他儿子都没有这三个女婿贴心,果然女儿生得多还是有好处的。
镇北王摸了摸下巴,轻哼了一声,女婿有什么稀奇?他有十几个女婿!
慕湛将岳父背上马车,又回来接父亲,镇北王淡淡瞥了儿子一眼,“你不起照顾你岳父吗?”
慕湛说:“岳父现在由王彦和梁永照顾。”他见父亲一脸不满,啼笑皆非地解释道:“王彦和梁永都是文弱书生,七天跪下来,他们也就勉强能走,肯定背不动岳父。”
父亲是习武之人,就算年纪比岳父大,体力也比岳父强,他还能自己走出灵堂,所以慕湛才先去照顾岳父。慕湛满心无奈,果然夭夭说得没错,老小老小,年纪大的人就容易小心眼。
镇北王若有所思道:“你说我要不要给你妹妹找几个王彦、梁永一样的女婿?”这两个女婿都比得上儿子了。
慕湛说:“我岳父子嗣单薄,我两个小舅子年纪也小,所以岳父才要找没家累的女婿,您儿子那么多,哪里需要这种女婿?”
慕湛和镇北王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宫外,慕王府的马车也停在宫外,镇北王抬头就看到两个大脸盘子,他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是自己两个蠢儿子——慕三和慕七,他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你们两个来做什么?”
“我们来接父亲回家。”慕七发现出宫的臣子大多都是被人背出来的,他也扶着父亲的手:“父亲守灵辛苦了。”
镇北王道:“这是当臣子的本分。”镇北王说得凛然大义,但身边走过的臣子皆嘴角微微抽搐,镇北王若是有臣子本分,皇家就不会提防他这么久了。
镇北王等回到慕王府,父子四人在书房议事时,他才卸下伪装,对长子说:“这皇家一代不如一代了。”死掉的老皇帝勉强还算一个守成之君,可下面的儿子、孙子却连坐稳皇位的能力都没有。
镇北王感慨道:“可见子嗣才是根本。”他吩咐几个儿子道:“以后我们家的孩子都要读书,不可只学武艺。”他还没老,可以给子孙把江山打下来,但要坐稳江山,光有武力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