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真没必要,想分手就说,冷暴力太不是东西。直到陈双慢慢走出来,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被扒了一层皮。那种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的感觉,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到回应的感觉,每一秒,仿佛都被判了无期徒刑。
所以这一拳,抡得格外狠。
一拳足足实实地砸在了顾文宁的下巴上,紧接着那边也不客气,照着陈双就是一脚踹。陈双打架狠毒,绷紧了小腹和手臂往前冲,一看就是经常动手的人,双手揪住顾文宁的队服领口。
这身首体大的队服,当初看他穿觉得有多帅,现在就有多讽刺。
突然屁股上又挨了一脚,和刚才陶文昌的踹法不一样,力气大得多。陈双还扯着领口要打,金色的刘海儿乱飞,露出底下那双狰狞的眼睛。
眼尾自然下垂,眉间距却很窄,眉心仓促,盛气凌人的眉骨配上一双低低的眼睛,浓密的眼睫毛不长。
平薄的上唇,一张不会讨好人的冷峻少年脸。
可是各样搭配起来,特别有味道,明明是脸上写满了凶性,却长了一双最渴望安全的眼睛。
等陶文昌跑过来,七八个人正围着陈双动手。陈双倒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揪着顾文宁的衣领,埋着的脸躲在小臂中间,像咬死了不撒口的恶犬,就是不撒,揍他妈死你。
别打了别打了!陶文昌整个人都要裂了,大一单挑大三,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自己今年上大二,撞见这帮人还得叫一声哥或者学长。体育生本来就爱动手,两句话不对付就吵,可是陈双这么偏激冲动的,真不多见。
兄弟兄弟!他拦住几个,这帮人都是顾文宁的同学,肯定要揍陈双,给我个面子,我徒弟,我徒弟!
结果屁用没有,人家该动手还是动手,正想找机会修理大一新生立规矩,这主动上门的不打白不打啊。
最后还是田径队总教练黄俊过来,一人一脚,恨不得给这帮有力气没处使的臭小子一一踹飞。干嘛呢!找抽吧!
这才勉强拉开了一场混战,运动员就这点好,听教练的,因为不听教练的后果,很严重。
大三跳高队的男生们一个接一个地让开了,地上还有两个人滚一起,陈双带着一股老子今天和你耗到底的心态死抓不放,左眼窝明显肿了,打得又凶又紧。陶文昌冲过来拉人,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好像从陈双的锅盖刘海儿底下,看见了什么。
一晃而过,很快又被头发盖住。这小子是真的凶,打人就往死里磕,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不留。顾文宁的拳头打过来陶文昌还得帮忙挡着,毕竟这是黄俊亲手交给自己的菜鸟,好歹得护着些。
别打了别打了!陶文昌拉偏架,推搡间还给顾文宁几拳。好歹将两个人分开,陈双刚站起来,滚了一身的泥,还准备往前冲。
干什么?都他妈吃多了是不是!黄俊是总教练,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再加上运动员不能压太死,否则上了场镇不住场子吓不住人,都是跳高队的,今天系主任刚讲完话,你们都抽风呢!
他先打我啊。顾文宁擦着下巴说,好好的一身队服,上衣撕了。
陈双,到底怎么回事?黄俊又看这一边,昌子,我让你好好带着他练,没让你教他动手打架!
我靠?陶文昌莫名其妙接了一口黑锅。
黄俊可不觉得冤枉,看他刚才拉偏架就知道昌子上高中也没少练手。行了行了,一人说一句对不起,都是练一个项目的,以后比赛都穿一样的队服。顾文宁,你是大三,你先说,给学弟做做榜样。
顾文宁揉着后脖子,想了想,黄俊外号叫黄世仁,就是因为下手狠。行,我先说,对不起啊。
陈双。黄俊再看他,顶配身体条件配菜鸟基础,要打磨的地方还多着呢。
陈双偏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薄薄的嘴唇抿白了也没说话。
不道歉是吧?黄俊指了指主操场的跑道,8000米,去吧。其他人都散了,该练什么练什么。
人散了,原地只留下陈双,还有一个背后一口黑锅的陶文昌。陶文昌叹了一口气,就当自己是积德行善:你道个歉又怎么了?到底为什么动手?大学生了别像高中那么幼稚。
幼稚吗?陈双搓了一把鼻子,他也知道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但是爽。
你属于不爱说话,但是动手能力比较强的选手。陶文昌带着他上跑道,离得近了,那股幽幽的泥点子味儿又飘过来了,好像还掺杂着草木根的气味,让人想起土壤和根茎来,总归不好闻。
我问你。陶文昌心里的警报先拉响,从高三、大一亲眼见证好兄弟出柜,他就有了一种不知道因为什么基佬总围绕着我的感受,特别是对这种香水不好闻的人,凡是他直男鼻子闻不惯的一概可疑。
你不是gay吧?他问,语气中透出饱经风霜和磨砺的凝重。
他以为陈双肯定又不说话,却没想到这一次,陈双晃晃悠悠地跟着他,撂下一句:不是,学长放心,我铁直。
铁直那就放心了,陶文昌真的不想再当月老了,心累。原本他想陪着菜鸟跑几圈,又被黄俊叫走。陈双一个人绕着大操场跑步,每一步,都仿佛是一个劝退的声音。
真不想在这里,想回高中,也不想当体育生,对跳高没兴趣。这里的一切都招人烦,他还以为上了大学自己的人生就好过些了,还是一团糟。
但还有更糟糕的,跑到5000米的时候,下雨了。
所有人拎着垫子和设备往室内馆冲,除了这个落汤鸡似的小金毛,陈双也不在意,跑完8000赶紧走人,不想和这个学校、这个操场再有任何关联。
可是越跑,他越气。
雨越来越大,雨滴砸在身上,甚至有点疼了。冲刷了陈双身上的泥泞,没冲刷掉他的火气,憋闷着,让这个最容易产生莫名其妙恨意的年龄的男生,不知道该去恨谁。
去你大爷的,全世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的,体院里帅逼满天飞,我要你?最后一步跑完,陈双揉着挡住眼睛的湿刘海儿,也没换衣服,径直走向自己放在地上的书包。
书包湿了,好在里面的笔记本没湿透。他拎起包,朝着大三休息室走,留下一串的湿鞋印。所有人看他都像看个水里爬上来的怪物,唯恐避之不及,他走到休息室门前一踹,里面空空荡荡。
大三跳高队的明星又不是只有顾文宁一个,光是陈双听说的,就好几个了。他挨个找,找到一个贴着屈南姓名的衣橱,就停下了。
先脱上衣拧水,擦干手,擦干上身,再拿出笔记本和圆珠笔来,靠着橱柜门写情书。
一滴雨水顺着头发丝滴下来,陈双烦了,一把将刘海捋向后,露出整张脸。
屈南还没走到休息室的门口,已经注意到了地上一串湿鞋印,像是流浪狗从水里爬出来了,走了一路。他刚想推门,隔着窄窄的门缝,看到一个男生在里面奋笔疾书。
靠着的是自己的衣橱。
那男生全身都湿透了,黏着一层透明的雨水。左眼眶青肿,像是个海盗眼,摆明了刚挨过打。水裹着他的皮肤,额头闪着光,阔腿裤黏在皮肤上,勾勒出双腿轮廓。
两条漂亮的小腿,比目鱼肌线越往下越细收,很薄的一层。他腿上绷着劲儿,肌肉腹那边刚好绷出两块肌肉的纹路,显出小腿肌的w线。
那条w,距离脚踝后侧上缘的骨凸,特别远。这就意味着这双腿的跟腱特别长。
跟腱长的腿不一定能跳,但能跳的腿,必须跟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