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画揉了揉脖子,放下书站起来,恰好便从半开的窗户里见着徐嬷嬷带着几个刚留了头的小丫头捧着食盒顺着回廊往书房这边走过来。
因是到除夕了,便见她们都穿得鲜亮,看起来喜气洋洋,尤其徐嬷嬷,看起来比在宫中时候还显年轻了一些,不再是之前那样严肃紧绷不言苟笑的样子。
她起了身,转到小厅里面,便正好碰到徐嬷嬷掀了帘子进来。
“午饭还是三菜一汤。”徐嬷嬷笑着指挥着那几个小丫鬟把食盒里面的饭菜都取出来摆在桌子上,“午饭便简单些,到晚上了,我和启悟商量着,这是娘子头一次在外面过年,便做了八荤八素,来年一定红红火火。”
江画坐下了,笑道:“八荤八素,都要比得上宫里的份例。”
“那是万万比不上的。”徐嬷嬷笑着给她盛了饭,“外头厨子也比不上御厨,只是一份心意。”
江画笑道:“那这份心意就先心领了。”
“等会下午时候我便把面具之类给送来给娘子看,等用了晚饭之后,便能换了衣服出去玩了。”徐嬷嬷笑着说道,“傩戏面具说来倒是都不怎么好看,不过做得精致,还是有一番趣味在的。”
江画应了下来,对这个在宫外风行,在宫中又没见过的驱傩习俗又多了几分兴趣。
到了下午,院子里面先是架起了燎火和灯树,廊下挂上了灯烛。
这都是宫中见过的,等到了晚上,这燎火燃起来,便能把庭院照得恍若白昼,直至天明。
从前还在宫里面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内府来准备,到了时候也是内府过来布置和收拾,各宫要再添些什么喜庆的玩意,便看各宫喜好。
江画顺着回廊把各处的灯都看了一遍,倒是觉得比在宫中时候挂的那些名贵灯笼更符合她的喜好,只能说是在宫外自己做主了,不管怎样都会觉得比在宫中更好了。
逛完了回到了小厅,便看到了启悟和徐嬷嬷一起抬着一箱面具进来了,江画笑着拿了最顶上那个看了看,只见是个凶狠的黑脸,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头上有角,嘴巴还吐着獠牙。她试着在脸上戴了,转而去看徐嬷嬷和启悟,道:“吓不吓人?”
徐嬷嬷笑道:“吓人才好呢!”
“这个的确有趣。”江画把这个黑面具取下来,让人拿了镜子过来,又试了试底下那些绿面具红面具,一边试一边又问道,“晚上你们和我一起出去么?”
启悟道:“自然是要和娘子一起了,不仅我和徐嬷嬷要跟着娘子,还要带上十几个护院一起。”
“这阵仗也太大了?”江画失笑,“在宫里也没这么大排场进进出出。”
“娘子是不知道外头会有多少人。”徐嬷嬷笑道,“就应该多带些人护着,免得被人群冲散了,到时候遇着坏人都不知道怎么办。”
江画想了想,便笑道:“那就听你们安排吧!”
到了晚上,外面果然热闹了起来。
江画换了衣服戴着面具,然后便与徐嬷嬷启悟一行人出门到街上去。
一上街,热闹和喜悦扑面而来。
路上人们都是戴着面具载歌载舞,还有小童穿着侲子服,在人群中穿行,活泼极了。
人群缓慢拥挤,但也算得上是井然有序,街坊之间的门是打开着,路上有临时挑着担子出来摆摊凑热闹的小商贩,还有打开门挂着明亮灯烛做生意的商家,熙熙攘攘的人群,生意也都是红火热闹;沿路各家点着燎火,灯火通明,远远看去便能觉出主人家过年的热烈团圆;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更是给除夕的年味更添喜庆。
如江画这样带着家丁一起出来凑热闹的女子并不少,她们穿着大胆,衣裳也十分鲜亮,不过左右侍女穿着是男装,看起来倒是比她们这一行还要大方一些,戴着面具便自由自在地在人群中笑闹。
“下回我带着人给娘子做一身那样的,肯定比她漂亮。”徐嬷嬷把别的小娘子们身上穿的衣服看在眼里,如此嘟嘟哝哝地说道,“今天这身红的还是不够显眼,样式老土了一些。”
听着这话,江画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红裙,又抬头去看了看那已经跑起来的小娘子身上的七彩披帛在灯火照耀下引人注目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笑,道:“我年纪大她年纪小,我这样就看起来稳重一些。”
徐嬷嬷又朝着那小娘子看了一眼,大约是估摸着她的年纪,最后慎重地摇了摇头,道:“娘子又不老,二十岁正是风华正盛,用不着稳重。”
江画听着这话顿了一下,倒是好半晌才把自己的年纪给对上实际,心里只能默默怪重生了这一次,总把年纪累积来算,差点儿把自己算成了老婆子。
“娘子要不要也拿一盏灯在手里?”启悟不知什么时候挤出去买了两盏灯过来,“我瞧着在外面玩的人手里都有,娘子也拿一个!娘子看这两盏喜欢哪一个?”
江画低头看向了启悟递上来的灯,都是用绸纱扎成的花灯,一盏是牡丹,另一盏是莲花,这会儿灯烛亮着,都显得十分娇美,一时间竟然都有点无从选择。她想了想,还是伸手拿了莲花灯,笑道:“牡丹从前见多了,就拿这个好了。”
徐嬷嬷笑着道:“那等会逛到东边去,还能直接在元河旁边把花灯给放了,再许个愿。”
“等会记得提醒我。”江画笑着说道,“等会看到什么新鲜东西,铁定是要忘的。”
一边说着,一行人跟着街上热闹的人群往前走,又被沿路各种新鲜玩意占据了眼睛,目不暇接地看着各种宫中没有的热闹玩意。
忽然,前面人群中传来了一阵热烈的欢呼。
江画抬头往前看,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忽然前面气氛变得热烈起来,似乎天边都被火光映得更亮了一些。
而人群微妙地换了个行走的方向,竟然是朝着皇宫去了。
“前面怎么了?”江画一面被人群推着往前走,一边忍不住问旁边护着她的徐嬷嬷和启悟。
“让人到前面去看了。”启悟看着人越来越多,有些紧张地让自己的人跟上来,防止被别人冲散,“这是朝着宫里走,难道今年宫里也和外面一样摆了傩戏?”
这问题叫江画和徐嬷嬷面面相觑,李章是向来不喜欢这个毋庸置疑了,但今年宫里是谁做主那还说不定。
过了没一会儿,到前面去查探情况的护卫艰难地挤了回来,道:“今年在皇宫门口架了三座火山,圣上和太子还有吴王一起在宫门城楼上看城中驱傩的热闹与民同乐,这会儿大家便往皇宫方向去了。”
这情况让江画脚步忍不住停顿了一会,但这会儿人群汹涌,由不得她停下,只得跟着人群继续往前走。
“等走到人少的地方,就回头。”徐嬷嬷谨慎地往左右看了看——这种皇帝出来与民同乐的时候,禁卫都是要出来维持秩序的,这会儿江画戴着面具是没什么,她一个深宫老嬷嬷也穿着寻常人衣服也不引人注目,但旁边启悟这个明显是內监的姿势就太过于明显,禁卫要是有心一眼就能抓出不是来。
“护着娘子,可别走散了。”启悟也十分仔细地左右看了看,“前头是和春坊,便干脆往和春坊里面逛一逛,然后直接往元河去放灯。”
江画自然没有意见,便点了点头。
这许多年来,头一次宫里面皇帝太子要在除夕夜与民同乐,显然是让街上的百姓们都兴奋了起来。
街上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