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姿态还是保持在随时准备逃走,身体微向后躲,运动鞋的鞋尖已经对准了后门的方向。
听见陈双开口说话,屈南的肩膀方向也动了动,从斜倚着后墙,变成整个身体完全转向他,用一个细微的身体动作给予这两个字足够的重视。
真的不用么?屈南问。身旁有人走过,他伸胳膊,自然而然地替陈双挡了一下,制造了一个小小的双人空间。
陈双僵着胳膊,脸根本抬不起来,这个姿势让他眼熟,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每一天都要替四水挡很多人。
不用。陈双又摇摇头,连摇头的幅度都小。说完这两个字,他转过身,朝着走廊的楼梯方向拔腿飞奔。
又跑了,不过已经说上话了。屈南看着他提着裤子百米冲刺的背影,笑了笑。
空气里总有潮气味儿,不知道是这个夏天多雨还是什么缘故。陈双跑步速度很快,无数的人从他身边滑过去,像汗水粘了一下他的皮肤就没了。退学需要办理什么手续他还没搞清楚,但是招生办一定能告诉他。
报告!他冲进校务办公室,脚下刹车,还保留着高中生找老师先喊报告的习惯。
正在校务办公室领文件的老师刚好就是陈泰,见着陈双,立刻把他和教室后面靠窗的金发锅盖头联系到一起。
怎么是你?陈泰问,有事吗?
老师,我想问问退学手续在哪儿办啊?陈双说,呼吸一次,后背的汗就像有声音似的,往下落。
退学?陈泰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起来,为什么?家里有什么困难还是准备出国?
他见过的退学情况大多都是这两种,前者的话学校一般都可以帮忙把人留下,还有特困生奖学金和相关措施,每个月按时给饭卡补饭费,在资助学生的同时保护学生的自尊心。但是后者的话一般就留不住了。
没困难,也不出国。陈双看着自己的鞋尖,我觉得学体育不适合我,首体大也不适合我。当时报考学校脑子一热我准备复读。
脑子一热?这话放在普通学生身上,陈泰信,搁在一个体育生身上,谁信谁白活了。要想考体院,除了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还需要极大的忍耐力,不止是文化课,还需要经历体考。单单是一个体育考试就拦下了不少人,这绝对不可能是脑子一热就考错大学的决定。
练哪个项目的?陈泰看他的身型。
跳跳高队的。陈双说,躲着陈泰的注视,怕他一言不合把自己拎回训练场,我想退学
再好好考虑考虑吧。陈泰一下将他拒绝了,我知道,大学的训练方式和高中不一样,很多人不一定能马上适应。你要是觉得累,我和你们总教练黄俊说一下,让你休息一周,强度适应之后再归队。
陈双还想再说什么,刚好看见黄俊从另外一个办公室出来,吓得他赶紧撤退。第一次退学申请失败,陈双一改刚才的跑速,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一对儿学生情侣从他身边走过,两个人穿着情侣衫。陈双看着他们五指交叉的拉手方式,羡慕地追看了好几秒。虽然他们的长相没有陶文昌和俞雅那么出挑,是最最普通的大学情侣,可是那股要好的劲儿,真是能甜死人了。
要是自己也有个对象,自己和他也穿情侣装,趁没人的时候,也拉着手在校园里走走。陈双眼馋地看着他们,幻想自己要是谈恋爱会什么样。
一定会好好陪着他,绝对不冷暴力,用尽全力地保护他,像保护四水那样,绝对不让他伤心或者被人欺负。还要骑着小摩托带他出去兜风,带他出去玩儿,带他去自己经常偷偷藏起来的秘密基地。
一起吃棉花糖,在狂热的夏天里下沉,喝冰啤酒,商量着骑自行车去看银河的梦话。
会一起过夏天,一起过好多好多个热闹的夏天不过这一切美好的幻想,全部在陈双想起自己的脸之后消停了。
有那东西在自己脸上,这辈子都活不开心,算了,不想了。陈双以前也觉得自己谈了恋爱之后一定会幸福,一定会抓住那束照亮自己乱七八糟生活的光,结果
陈双!身后一声怒吼。
陈双愣了一秒,连头都不回,拔腿就跑。
你他妈跑哪儿去!陶文昌找他半天了,可算逮着,绝不放手,一把薅住了陈双的领口将人摁住,你让我省省心行不行?又想逃练?
你松手!陈双挣扎,肩膀顶着,往陶文昌的身上撞,撞开之后继续再跑。陶文昌也不好惹,以前在高中时候叱咤风云,进了大学就是跳高队的种子选手,一直以来被人捧着,没遇上过陈双这么拧巴的。
陈双还是要跑,都答应四水了,今天必须早回去。刘海儿乱动之间露出他的青紫左眼眶,独眼熊猫似的,在陶文昌手里挣扎。
跟我回去训练!陶文昌一把将他胳膊反拧,考体院了又不练,你以为运动员那么好当是不是!
我没想当!陈双甩开他,发狠地冲着陶文昌的方向喊,却不是冲着这个人喊,我后悔了行不行?你们是不是有病啊,除了让我训练就是让我训练!运动员又怎么了?你们很了不起啊?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那么牛逼啊?
这下,轮到陶文昌愣了。
也不是愣了,而是烦了,燥了,好久不出现的劲儿又回来了,让他特别想要收拾人。
小子,你给我把嘴放干净些,真以为我不揍你是吧?陶文昌一把揪满陈双的领口,陈双怕他看自己脸,猛推一把,没推开,两个人上身完全静态扭打成一起,谁也拆不开谁的胳膊,最后还是陶文昌指着陈双的鼻子说话:欠收拾是不是?教练让我带你训练,没让我忍着你犯傻逼!今天你就是死也得给我死在训练场上,我
怎么了?校园内禁止打架。一个声音,出现在两个人的右侧。
陈双和陶文昌一起转过头,半扭着身体,看见屈南站在那里。一瞧见他,陶文昌就先松开手了,知道陈双今天一定跑不了。
因为,屈南这哥们儿比自己还要难缠呢。
没打架,训他两句。他说,又把陈双拽到边上来,他不想练了,天天想着退学。教练说他再逃练就记处分。
陈双瞬间瞪大了眼睛,记处分?还有这种好事?处分多了是不是直接劝退啊?
退学?屈南往前走了两步,每一步,都特别特别得轻,仿佛脚下是一整地的落叶,出了声就要吓跑什么,昌子,你先去训练场吧,一会儿我把他带过去。
我不去!陈双猛地抽回胳膊,抬步就往反方向走。一条胳膊伸出来,拦住他的去路,他恨恨地看向屈南,像心里计较着什么,想要抡拳头。
你先跟我走,我教你逃练。屈南的声音过来了,仍旧是柠檬味道的止汗剂,像空气清新剂,冲进陈双翻滚的热血里,他声音很小,很小很小的,甚至比上课时候还要小声,偏偏只给陈双听见,逃练的方法多得是,我教你。
逃练?陈双站立不安地晃了两下。
走吧,我先带你过去。屈南指了一个方向,明明两个人几厘米之隔,却始终不去接触他。
陈双心里动了,可身体没动。心里动是想赶紧逃走,答应四水去吃火锅,身体不动是他没摸透屈南的底细。再轻而易举相信别人的傻逼行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做了。任何人的好意都有可能是不怀好意。
南哥,我和你聊几句。陶文昌看他俩关系也不算熟,先勾着屈南的肩膀拉到旁边来,我这个徒弟吧有点麻烦,黄俊肯定是不放人,我肯定是要带他训练去。咱俩平时一起训练都是自己人,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不是gay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