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卫统领定定注视着她,随手从手边那一摞记档里翻出来一页,屈指弹了一弹:“你所在的省城一共有十八家药铺,我们查阅了这?十八家药铺的账目,发?现疫病出现之前,这?十八家药铺都没有大量购入那几样药材的记录……”
苏香念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耳听着他指节扣在桌案上,咚咚咚连响了三声:“苏姑娘,你到底是从哪位老板嘴里,知道那几样药材要涨价的?”
苏香念无言以对。
内卫统领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看她在惊惧之下鼻翼紧缩,看她不自觉的手指颤抖,看她不受控制的将脚往后收了收,忽然间竟有些百无聊赖。
要不是天?子钦点?,这?种平平无常的人哪能有资格叫他亲自审讯。
从前能叫他亲自操刀的,都是那种宁死不屈,身上一半的皮肉都被剐没了,还能跟他谈笑风生的主?儿。
至于现在这?个……
内卫统领站起?身来,踱步到苏香念面前去,在对方战战兢兢的目光中伸手,卸掉了她的下颌,确定她没有机会?咬舌自尽,然后猛然抬声喝道:“来人,把那两?个老东西?提过来!”
那道铁门猛地打开,一股冷风夹杂着血腥气从外边吹进来,直侵入到苏香念的骨头里。
她不由?自主?的打个冷战,眼看着两?个壮汉拖拽着自己爹娘,手臂一抬,爹娘便如同两?只被剥掉皮毛的羊似的,鲜血淋漓的挂在了一侧的铁架上。
“苏姑娘,我还是很想?跟你好好说话的,希望你也是如此。”
内卫统领一手扶着椅背,另一只手握着钩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炭盆:“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开玩笑,你最好认真听我接下来的话,并且相?信它。”
苏香念战栗着咽了一口唾沫,眼眶因为惊惧而涌满了热泪。
却听对方继续道:“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我不会?再问你任何问题了,你可?以自己选择说,或者不说。但是,如果你吐不出让我满意的东西?,我会?当着你的面一根一根卸掉你爹娘的骨头,直到他们变成一摊烂肉。”
“我的手艺很不错,一个时辰拆两?个人,足够了,到时候这?盆炭应该也足够热了,我会?把你生的那个小崽子带过来……”
他微微一笑,牙齿森白,目光残忍到近乎酷烈:“当着你的面,烧掉他!”
苏香念不受控制的发?出了一声尖叫。
……
一个时辰之后,内卫统领行色匆匆的离开了,没有人注意到,还有一名内卫副统领,悄悄地送了一封信出去。
“死而复生?”
天?子玩味的品了品这?几个字:“她是这?么说的?”
“是,”内卫统领道:“她说她曾经死过一次,再次醒来之后,却又回到了死前一年多的时候,因为前世为成宁县主?所杀,齐国公世子冷眼旁观,所以今生她不愿再入京,只想?在老家过平静的生活……”
天?子有些诧异的“哦”了一声:“成宁?怎么会?牵扯到她?”
内卫统领眉头微皱,有些不解的道:“她好像以为,吴庶人的真实身份是齐国公世子。”
“前世她带着孩子上京寻夫,遥遥见到吴庶人骑马从长?安街上经过,一直到了齐国公府,她上门去找,便有管事将她留住,称世子昨日才刚娶妻,世子夫人乃是东宫之女成宁县主?,此时不便见她,暂时找了处院落安置他们母子……”
天?子饶有兴趣的问:“那后来呢?”
内卫统领道:“后来,她一直都没再见过所谓的‘丈夫’,又因为势不如人,不得不降妻为妾,连孩子都被县主?以主?母名义接走,而她在齐国公府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最后竟然直接被关进了柴房,生生给饿死了……”
天?子不由?得嗤了一声:“无媒无娶,她算个什么妻?”
又森森道:“敢在成婚第二天?就闹出这?一出儿来,齐国公府好大的胆子!”
内卫统领道:“看起?来,齐国公府是替外甥担了虚名呢。”
天?子脸色不屑之色更?深:“这?虚名哪里是平白无故担的?想?借机给那个孽子卖好罢了!至于那个孽子……”
他嘿然冷笑:“又想?要定国公府这?个妻族,又舍不得这?个外室,便让母家替自己认下那母子来,为了个出身卑微的外室,这?样打自己嫡亲侄女的脸,他将东宫的脸面放在哪里?又还记不记得东宫尚在之时,对他们这?些幼弟的包容与关爱?!”
内卫统领默不作声的听着,并不参与到对皇子的直接评定中去。
天?子显然也没想?过让他参与,起?身踱步,在阁内转了几圈,忽的道:“她前世,是什么时候死的来着?”
内卫统领道:“大概是进京两?年之后。”
天?子又道:“那两?年,京城都发?生了些什么?”
内卫统领面露苦色:“那两?年她甚至不曾出过齐国公府,对于朝中诸事更?是一无所知,实在问不出什么……”
他不怕审讯的人说谎,也不怕审讯的人嘴硬,世界上的确有无法被撬开嘴的人,但却是少之又少。
执掌内卫多年,他只怕一种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对这?种人来说,即便把他打成血葫芦,活生生剐了也没用,因为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苏香念之于他,就是这?个样子。
天?子见这?位心腹重臣一脸郁卒的样子,反倒失笑起?来:“这?却未必。”
内卫统领神?色微变:“陛下的意思是,苏氏在撒谎?”
“她怎么可?能骗得了你?”
天?子徐徐道:“主?观上,她并没有欺骗你的意思。她不敢。”
内卫统领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还请陛下示下。”
“她不敢欺骗你,她稀里糊涂的走到了这?一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足够愚蠢,但也正因为她足够愚蠢,所以你此时被她无意中欺骗了,却无知无觉。”
天?子道:“齐国公府,本朝一等人家!她真正的丈夫是亲王,她名义上的丈夫是齐国公世子,她名义上的主?母是东宫之女,她被关进柴房饿死,只是占据了她进京之后两?年时间的一小节,更?长?的时间里,她都在许多人的默许之下在齐国公府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