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去谢过少府令朱佑,礼貌的同昔日的同僚们寒暄,之后逃也?似的带着刚领到?的官印回到?了家。
不是从前那座租来的二进小院,而是堂妹被册封为皇后之后,天子御赐的豪丽府邸。
姜丽娘这时候正在家,不只是她,姜满囤跟费氏也?在,只有元娘在后院听窦太后派来的女官教授宫中礼节,不在此处。
费氏看儿子回来,勉强露出来一个笑,姜丽娘眼尖,看出他腰间的印鉴变了:“哥,你升官了?”
姜宁默默在父亲身边坐下,好一会儿过去,才闷闷的应了一声:“噢,正五品,还?是在少府当差。”
又觉得前厅里气氛不太对:“是出什么事了吗?”
费氏跟姜满囤欲言又止,神色难言。
姜宁便去看年纪最小,但却最有主?意的妹妹。
姜丽娘注视着他,慢慢说:“刚刚,刘夫人来拜访了。她是刘财主?的伯母,她的丈夫是个四品官,也?是刘家官位最高的人。”
姜宁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
就听姜丽娘继续道:“刘夫人送了一份厚礼过来,态度很是谦卑,说她的丈夫常年在外地为官,并不知道侄子倚仗着他的声势胡作非为,鱼肉乡里,还?大义灭亲,要向京兆尹揭发刘财主?这些年来欺男霸女的恶行,没成想刘财主?听到?风声,畏罪自尽,自己吊死了……”
刘财主?自己吊死了?!
姜宁神色猛地一震,嘴唇动了几下,却没能说出话来。
今日之事,与当初刘财主?押着管事往姜家去谢罪,何其相似!
只是时移世易,刘财主?终于?也?成了别人手里的弃子……
姜宁也?读过圣贤书,知道财帛权势动人心,甚至于?他刚被妹妹上过课,讲的就是历代外戚的下场,但书上的道理?也?好,窦大将军的死也?好,之于?他而言,都不如一个刘姓财主?的死来的触目惊心。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问妹妹:“你们是怎么说的?”
费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袖子:“能怎么说呢,就说这是刘财主?自己的事儿,碍不着他的伯父,刘太太感?恩戴德,擦着眼泪说家门不幸,叫外人看笑话了,又说刘财主?这些年在乡里放的款子也?好,借的贷也?罢,借条全?都聚在一起烧了,从前抢夺人家家里的田,也?都还?回去了……”
姜满囤抽着旱烟,默不作声。
费氏则打个冷战,小声跟家里人嘀咕:“从前刘财主?叫人去抢了咱们家的东西,我心里边那个憋屈呀,真是恨不得变成猫咬死那只老鼠,可?现在他真的死了,心里边又觉得不是滋味。不是说他无辜,就是觉得,觉得……”
她“觉得”了半天,也?没说出到?底是觉得什么。
姜宁却看向妹妹:“怪道说读书好,咱们家里几口子人,元娘最是清醒,丽娘最有远见。”
……
姜宁去了一趟石家,请求何夫人替自己做媒,寻个可?靠的妻室。
何夫人先是一怔,继而笑着问他:“大郎想找个什么样的妻子呢?叫我知道,才好为你张罗呀。”
姜宁郑重?的拜道:“我们家是什么样子,师母再是清楚不过,本?来就是蓬门小户,非要娶个出身大家的名门小姐,既不相称,夫妻之间也?过不到?一起去,到?时候我们不快活,也?耽误了人家。”
“所以我想着,不拘门第,只求找个有见识、人品好的便是了。姜家成了外戚,以后母亲免不了要与其余命妇打交道,儿媳有见识,可?以在旁提点,又恰恰是因为姜家成了外戚,所以才更要找一个人品好的妻子……”
何夫人听罢,却是将笑意收敛,定定看了他半晌,缓缓点头:“从前只觉得你的两个妹妹灵秀,今天一见,大郎也?已经能够支撑门户了啊。”
……
皇后人选的最终确定,的确叫诸多?朝臣大跌眼镜——怎么也?没想到?,天子会选立一个出身农家的女子为皇后。
这要是绝世美人也?就罢了,关键也?不是啊?
但是震惊归震惊,对于?当今的操守,朝臣也?好,百姓也?好,都是持肯定态度的,甚至于?士林对此大加褒赞。
天子登基之后,不忘旧时之约,说明天子念旧重?情,一诺千金。
坚持娶出身平平、又非绝色的姜氏女为皇后,可?见天子爱德胜过爱色,这多?难得啊!
册立皇后的圣旨降下之后不久,便有消息传出,姜氏劝说当今依从代宗皇帝旧例,将尚且年轻的太妃们放出宫去改嫁,当今迟疑,姜氏再三规劝,天子终于?松口准允。
这个时代还?没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本?朝有嫁过人之后入宫的皇后,甚至还?不止一个,而不只是民间,高门亦或者士大夫之流,对于?妇人的贞洁并不看得很重?,相反,鼓励成年男女生育跟寡妇改嫁,以增加人口,才是舆论?的主?流。
故而此事一出,马上成为了皇后姜氏仁德的佐证。
加之姜氏乃是当代大儒石筠的弟子,身上更是有一层天然的学识光环在——这样一个既有德行,有才学的女子,谁敢说她不是最好的皇后人选?
再去看最容易惹祸的外戚,姜氏人口单薄,岳宁侯在得到?封爵之后,便极少出门,而其子姜宁虽得了五品官封,行事却如同从前一样忠厚谨慎,这样的外戚,谁能挑出毛病来呢!
这样一桩十全?十美的婚事,着实冲淡了此前长安上下因窦氏倒台而生的惶恐与不安,天子圣明,皇后贤德,朝局清明,连带着普通人都觉得日子好像有盼头了。
除了巴陵王。
为国尽忠是好事,为国发光发热也?是好事,但是案牍劳形的滋味——谁试谁知道!
朱元璋既然起用了他,那就是真的起用,他不是把巴陵王调过去当个人形图章用,而是真的将司农府的大权交给了他。
甚至于?还?怕司农府的人对这位年轻的上司阳奉阴违,所以特?开恩旨,把巴陵王的办公室安在了自己隔壁。
这显然是不合规矩的,连巴陵王都在心里嘀咕——天子是不是前脚给他颗糖吃,后脚就找人在朝堂上弹劾他啊?
亦或者是想就近监视他?
可?是真的没有。
天子真的就是为了给他创造一个好的工作环境,如此而已。
巴陵王为自己的怀疑而深感?歉疚,然后精神百倍的投入到?工作当中,以此来回报堂兄的信重?。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