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废,在本朝还是头一遭,然而当大义名分与实权百官都站在了同一边时,废帝诏书以最快的速度获得了通过。
紧随其后的便是新帝人选的商议。
起初倒也有人提议册立废帝之子,只是一句话就被顶过去了:“若立废帝之子,那废帝便是新帝之父,那这皇帝岂不是废了个寂寞?”
还有人说:“若在废帝之子中选一人为新帝,舍皇长子其谁,皇长子是江家的外甥,江家的血脉……”
所有人都沉默了。
江家的血脉有毒啊,这谁不知道呢!
像废帝一个人就够可怕了,更要命的是皇长子身上还流着一半江皇后的血……惹不起惹不起!
最后还是皇太后拍板决定,在宗室之中过继新君,人选一个个数下来,最终选定了太宗皇帝之子的梁王六岁的嫡孙,将其过继于先帝名下,择吉日入宫,举行登基大典。
因为新君是过继于先帝名下的缘故,皇太后以嫡母的身份顺理成章的教养新君,而与此同时,辅政大臣的拣选也被提上日程。
最终的结果不言而喻。
曹操大获全胜。
……
皇后躺在塌上,只觉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力气,心口仿佛是压了万斤巨石,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她梦见了弟弟江光济,梦里他依稀是少年时候意气风发的模样,骑着马跑到自己面前,说他要靠自己的双手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然而再一转眼,他已经是一个面容憔悴而萎靡的中年男子,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艰难的向她伸手:“姐姐救我!”
皇后自噩梦之中惊醒,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惨叫,小江氏守在旁边,又是难过、又是伤怀:“姐姐,你好些了吗?”
说完,她下意识想传召太医前来诊脉,再一回神,才想起凤仪宫已经被禁军接管,严禁闲人外出,而姐姐这皇后之位到底还能坐多久,怕都是未知之数。
小江氏黯然的低下去,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皇后躺在塌上,目光怔怔的看着头顶繁复而华美的织金帐子,那是她奔赴长安时盼了又盼的人间富贵,蓦然回首,才发现竟只是大梦一场。
怎么会这样呢。
她心想: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竟生生走到了这样不堪的境地?
再去想梦中之事,皇后若有所觉。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想荣华富贵没错,想锦衣玉食也没错,但前提是用自己的能力去拼搏争取,而不是将自家的荣华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为了给弟弟娶一个名门贵女,让妹妹嫁一个如意郎君,她不惜辜负大傅氏的救命之恩,让她的妹妹做妾,甚至于不惜脸面,意图拆散任家和邓家的婚约。
再后来,一错再错……
说到底,都是咎由自取。
皇后无力的躺在塌上,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顺着眼角,慢慢划入鬓边,消失不见。
意思逐渐模糊,身体各处传来的痛苦愈发浓烈,她恍惚间惊痛的想,我死了,我的儿女该怎么办?
陛下怕是要被废掉了,他们原是天之骄子、金枝玉叶,现在陡然跌落凡尘,又会有怎样不堪的命运?
皇后病中形容衰减,曾经圆润的手掌枯瘦宛如鸡爪,她死死的抓着被角不愿松手,就像从前紧抓住的荣华富贵、母家昌盛。
面前恍惚浮现出一个人影,是个三十上下的妇人,容貌并不十分漂亮,倒有些温厚可亲。
皇后眯起眼来看了半晌,才惊觉这原来是大傅氏!
“弟妹……”
她声音虚弱,依依不舍:“你怎么来了,我是要死了吗?”
“是啊,王妃娘娘,”大傅氏仍旧以旧时称呼唤她,神情含笑,隐约带着几分怨毒:“你要死了!”
皇后黯然道:“你,你怨我吗?”
“怨?是恨!”
大傅氏的面容陡然狰狞起来:“我为救你而死,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让我嫡亲的妹妹给你弟弟做妾,你漠视我娘家败落,你一心为你弟弟娶高门贵女为妻,却不知又将我的孩子放在何处?!”
皇后竭力辩解:“我没有!我和光济对你的孩子还不够好吗?为了他们,甚至都影响到了光济娶继妻……”
“对他们好?你所谓的对他们好,就是借着你们姐弟二人的嘴,让他们还没有在长安露面,就被人指指点点,出言讥诮?”
大傅氏冷笑一声:“王妃娘娘,我不求你恩赐他们爵位,更不求你给予他们多少殊荣,我要的很简单,给哥儿找个好先生,让他读书骑射,将来能有出息,给姑娘找个靠得住的嬷嬷,叫她读书识字,知书达理,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可你们口口声声缅怀我,一次次将他们推上风口浪尖,却漠视他们在后院荒废时间,不务正业,你还敢说是为他们好?!”
皇后为之语滞,难以分辩。
大傅氏便幽幽笑了起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王妃娘娘为了自己的儿女费尽心机,不知道作了多少孽,日后只怕也都尽数要报应在一双儿女身上了!”
皇后霎时间变了脸色:“满口胡言,还不住嘴?!”
“是不是我胡言乱语,王妃娘娘心知肚明。”
大傅氏眸光讥诮:“王爷被废掉了,皇长子便是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岂会有善终?至于大公主,废帝之女,谁会要她,谁又敢要她?你所求之物便如流沙,抓的越紧,丢的越快——”
说到最后,她快意大笑,消失无踪:“报应,报应啊!哈哈哈哈哈!!!”
皇后想到大傅氏所说的那些画面,但觉五脏剧痛,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战栗不已。
小江氏见姐姐先是自言自语,紧接着怕冷似的卷紧了被子,正觉惶惶之际,忽然间皇后脖子直深,双目大瞪,连喊了三声“不”,一口血自喉舌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