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凄凉,边哭边道:“我跟她对峙,她便用长辈身份压制我,又说我没有规矩,差人将我送回京城庄子里严加管教,半路我听见祖母的陪房们暗地里商量,竟说要闷死我,给我娘报个病故了事!我实在是怕的紧,便偷偷跑出来了,没想到……”
周书惠泣不成声。
于思弦听她说了几句,就知道是在说谎。
那位周老夫人出身名门,品性是满京城公认的过硬,除非是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为了仨瓜俩枣败坏自己名声、谋害嫡亲孙女的事情来。
还吩咐陪房闷死她——她的父亲才刚死,尸骨未寒,又是因公殉职,在何震魁那儿肯定也是挂了号的,他的两个女儿必然能得到庇护,又因为没有儿子,两个同胞弟弟也能得到一定的政治余荫,他们得有多丧心病狂,才会在这时候对大哥留下的孤女下手?
到了周家那个层次之后,钱真的没那么有用,对周老夫人和周家两兄弟来说,大房留下的那点财产同周父死后留下的政治余荫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于思弦心下冷笑,倒很欣赏她信口胡说的本事,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子,若是心里边事先没这么想过,怎么可能迅速编出这么一席话来?
可见她跟祖母不睦的确是真的,被祖母派人送回京师也是真的,至于实情如何,那便不得而知了。
周家近年来虽小有落寞,但终究也是名门,周家那位老夫人生养了三个好儿子,不只是周父,他的两个弟弟也都非凡俗之辈,又有何震魁看重,眼见着就能再度振兴门楣。
留下这个对周老夫人和周家满怀仇恨的小女孩作为棋子,以后或许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于思弦心思几转,脸色却不动声色,与他同行的小姑娘听周书惠说完,小脸上交替浮现出愤怒与心疼神色来:“怎么会有这种祖母?真是太坏了!”
又关切道:“小姐姐,你要是没地方可去的话,就跟我们一起上路吧,先找个地方安身,到时候再写信给你娘和你外祖家,叫她们帮你主持公道!”
于思弦闻言冷哼:“我什么时候答应收留她了?”
周书惠心头一紧。
那小女孩叉腰道:“是我要收留这个小姐姐!”
于思弦嗤笑道:“你收留个屁,还不是得靠我?”
小女孩想了想,坚持道:“那就把我的衣食用度分一半给她——我爹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也是你许诺我的,不算占你便宜!”
于思弦见她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忍俊不禁,没有再说什么。
周书惠听于思弦不打算收留自己,本是满心惶恐的,这会儿被那小姑娘留下,按理说本该是件好事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就在这时候,密林中忽的传来几声凄厉惨叫,听其音色判断,应当是方才截杀周书惠的那几名盗匪。
周书惠心理年龄虽大,但毕竟生在红旗下,长在太平年间,见过最暴力的画面也就是初中时候班里的小混混打架,什么时候真的见过血?
她听得胆战心惊,两股战战,偏生这时候一名盗匪在惊惧之下跌跌撞撞跑出密林,正要往官道这边逃窜,一名侍从追了上来,一刀了结了他性命。
血色飞溅,那盗匪双眼暴突,死不瞑目。
周书惠反应不及,看个正着,旋即发出一声刺人耳膜的尖叫,下一瞬,眼睛就被那小姑娘捂住了。
“没事了没事了,”小姑娘哄她:“别去想就好啦!”
周书惠猛地背过身去,大口的喘着气,看一眼满脸漠然的于思弦,再看看蹲在身边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小姑娘,难以置信道:“你不害怕吗?!”
小姑娘摇头:“我不怕。”
周书惠尖声道:“死人了啊,你居然不怕?!”
“我才不怕!”小姑娘面露骄傲:“我爹爹是大英雄,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才不怕这些!”
周书惠不敢转身,心有余悸,又为她的反应惊骇万分:“你知道什么叫死了吗?他——”
小姑娘不解道:“那是坏人,罪有应得,死了是好事,为什么要怕?”
这真是顶替了自己女主身份的人吗?
女主怎么能这么冷血呢!
于思弦自己就是个冷血动物,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同类?
他该喜欢那种娇软可爱、会撒娇的单纯女孩子才对!
周书惠怔怔的看着她,听到的那几句话在脑海里打转,心思也随之浮动起来。
她没有再说话。
于思弦不打算在这里停留太久,很快便登上马车离开,周书惠被那小姑娘拉着手,与他们一道上路。
直到这时候,她才知道那小姑娘姓白,名叫白露。
有点奇怪的名字,跟某个节气一样。
一路上周书惠都没说话,中途停下歇脚的时候,白露跳下车去外边透气,叫她一起,她推说有些累了,坐在马车上没下去。
于思弦也没下去。
白露离开之后,车厢就便只留下于思弦和周书惠两个人,她手指捏着衣角,酝酿一下情绪之后便垂下眼帘,泪珠顺着脸颊“吧嗒吧嗒”的掉了出来。
于思弦不耐烦的看了过去。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周书惠抽泣道:“但是我真的很害怕,我从来没见过……白露她好厉害啊,明明比我还小,见到死人却面不改色……”
于思弦笑了。
下一瞬,他伸手扯住周书惠的头发,狠狠将她掼到脚下:“别在我卖弄你那点小聪明,我可不是白露,会心慈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