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皎皎急道:“哥哥,谁让你说这个了,娘是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京城舅舅家!”
“我跟娘一起走。”
胡康林坚定道:“娘只有我们,我们也只有娘。儿子又不是傻子,这些年来胡家待我们母子三人如何心知肚明,好容易舅舅来了,娘终于有机会脱离樊笼,怎么可能继续留在这儿?我们一起走!”
何氏听一双儿女说完,眼眶湿热,险些落下泪来,伸臂将他们拥住,哽咽道:“有你们这席话,娘死也无恨!”
……
何氏母子三人在内院叙话,高祖与胡家娘俩在前堂寒暄,胡氏乘坐的小轿摇摇晃晃,行驶在前往费家的路上。
关于未来的夫婿人选,胡氏心里有过无数个期盼。
胡家的确是日薄西山,但破船也有三千钉呢,她的堂姐能嫁给兖州都督做填房,她没道理不能嫁入豪强之家做主母啊!
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聘书没有,合婚庚帖没有,一顶简陋的小轿,甚至连身上这件正红色的喜服都是暂时偷来的,明早不见天日就要过期。
桩桩件件都在提醒她,你不是正妻,只是随意被打发过去的一个妾侍而已。
胡氏早先挨了高祖一巴掌,脸颊高高肿起,虽然也化了妆,但是根本无从遮掩,现下虽是办喜事,就此出阁,但她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上好的胭脂打在脸上,也仍旧遮掩不住来自肌理深处的惨白与绝望。
嫁去费家那等破落门第做妾,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胡氏想拒绝,然而面对雪亮刀锋的时候,话到嘴边,又给咽下去了;她想逃走,身边却是防卫严密的扈从,根本插翅难逃。
她坐在喜轿里破口大骂,眼泪流的像河水一样凶,哭花了脸上妆容,也叫她此时形容变得愈发狼狈。
绝望像是一波高过一波的浪头,径自将她淹没。
胡氏骂完了,又开始痛哭,开始懊悔,开始回想自己堂堂胡家的嫡女、兖州都督继妻的堂妹,怎么会落到今天这等地步。
何氏,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何氏这个嫂嫂!
胡氏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来对嫂嫂的欺辱,依仗母亲索取嫂嫂嫁妆时的跋扈,还有数日之前,义正言辞的用救命之恩来绑架嫂嫂,迫使她不得不接纳费氏这个平妻……
胡氏悔不当初。
“是我错了,我对不起嫂嫂!!!”
她嚎哭着掀开轿帘,向随行的扈从们哭求道:“我真的知道错了,送我回去,我给嫂嫂磕头赔罪,送我回去啊!我不要去给费家人做妾!送我回去!!!”
没有人理睬她。
这顶小轿注定会在不久之后抵达费家。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
胡氏走了多久,就哭了多久,而胡老太太这个胡氏生母,心里难道便会很舒服吗?
何氏是儿媳妇,是别人的女儿,死活她都不在乎。
不,甚至说儿媳妇能早点死了才好呢,到时候她的嫁妆不就都成了胡家之物?
但是自己的女儿就不一样了,那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亲生骨肉,磕了碰了受了委屈,当娘的心里都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这会儿自己金尊玉贵的女儿被迫离家,去给那个破落门户家里做妾,对于胡老太太而言,生生将心肝剜出来丢到地上踩,也不过如此了。
厨房很快送了酒菜前来,扈从们检验之后,呈了上去。
胡光硕面如土色坐在下手,费卓虽为儿子纳了一个娇妾,但脸色也不十分好看,胡老太太僵硬如一尊木偶,呆坐在儿子身边,尽力控制住自己情绪,不要当场发疯,指着何震魁那王八蛋破口大骂。
酒桌上四个人各怀心思,只有高祖是真的高兴,相隔老远,都能听见他豪迈粗犷的笑声。
他亲自起身帮胡老太太斟酒,后者一个激灵,忙道不敢。
“哎哟,您可别这么说,”高祖道:“您是长辈,又是我妹妹的婆母,这些年来舍妹承蒙您关照,我这个当兄长的是感恩戴德,给您倒酒,您就受着,您当得起!”
他虽然办的不是人事,但这张嘴里边说出来的话却是真真好听,只是胡老太太有前几次的教训在,又怎么敢放肆得意?
手持酒杯,战战兢兢半晌,到底也没能扛住,手一哆嗦,酒杯落地,应声而碎,酒水撒了一地。
高祖啧啧道:“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看着身体还挺硬朗的,怎么连个酒杯都拿不住?”
他示意婢女去收拾残局,哈哈笑道:“总不会是被我吓到了吧?不能啊,我这么体贴和善的小辈,有什么吓人的?”
胡光硕笑的僵硬,费卓脸上谄媚笑容也带着一股子塑料感,二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谦卑的低下头,半个字都不敢说。
胡老太太虽也见过些世面,但真正跟杀伐决断、征战疆场的当世之雄面对面坐在一起却还是头一遭,更别说她这些年来可劲儿作践人家妹妹,心里边打的主意就是赶紧把何氏弄死了自己好接管她的嫁妆。
这时候对上何震魁,她怎么能不心虚惧怕?
胡老太太额头上全都是汗,见证过亲生女儿的下场之后,就知道何震魁有意用软刀子割肉杀人,这时候既有了这个引子,便豁了出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求饶:“大将军饶命!我这些年是做了些错事,待令妹也有些……是我不好,老糊涂了,我该死,我对不住令妹,您着人请她来,我当着您的面给她磕头赔罪——”
她既跪了下去,胡光硕哪里还顶得住,一屁股没坐稳跌到地上,旋即便屁滚尿流的爬上前去,极尽谄媚讨好之态:“大哥,是我混蛋,我对不起夫人,您骂我几句、打我几下消消气……只是两个孩子还小,夫人也不能没有丈夫,求大哥饶妹夫一命,用后半生来弥补夫人和两个孩子啊!”
“欸,你们这是干什么?不知道的见了,以为我是什么杀人如麻的恶人呢!”
高祖赶忙招呼左右:“还不快把老太太和光硕搀扶起来!”
左右闻声近前,可胡老太太和胡光硕如何敢起?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只低三下四道:“我们二人有错在先,向您赔罪也是应当,大将军若不宽恕,我们是决计不敢起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