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婚后还宫,清河公主今日衣着也颇鲜艳,莹白色的中衣,湘妃色莲花纹宫裙,青鸾暖炉旁边挂着大红色仙鹤披风,两个婢女取下,杜女官亲自帮她披在肩头,系好系带。
她很少穿这样浓烈的颜色,过了大婚那几天之后,往往穿的素净雅致,陡然更换着装,但见雪肤花貌,肌骨润泽,真叫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吕修贞看得目光微滞,很快回过神来,视线不自在的在室内乱瞟,忽然瞧见不远处小几上摆着本翻开一半的书册,过去瞧了一眼,不禁有些诧异:“公主也喜欢司马先生的赋论吗?”
若换做从前,清河公主只听他说出那个“也”字,便会觉得惺惺相惜,想与夫君探讨一二,现下却无心于此,淡淡应了一声,说:“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吕修贞脸上神情微变,抿了下唇,举步跟了上去。
清河公主乘坐轿辇,吕修贞骑马入宫,层层通传递话,如此到了苗皇后所在的凤仪宫门前。
清河公主下了轿辇,吕修贞早在轿前等候,她神情自若的挽住他手臂,笑容恬静,眸光依依,身上的淡淡香气也在此时袭来。
吕修贞身体随之一僵,如此进了内殿,清河公主将手臂抽出时方才松一口气,只是隐约之间,又有些怅然若失。
公主出嫁之后回宫,必然得先来给皇后请安,韩贤妃久久不见爱女,心中实在挂念,清晨起身用过早膳之后便往凤仪宫去,听人通禀道是公主与驸马来了,一双眼睛便难掩迫切的紧盯着门外瞧,等见了真人,更是眼眶一酸,落下泪来。
苗皇后笑着劝她:“瞧你,静柔好容易回来了,又开始掉眼泪,孩子看着也该跟着难受了。”
韩贤妃赶忙把眼泪擦了,破涕为笑:“娘娘说的是,臣妾糊涂了。”
苗皇后又去打量清河公主,见她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眉宇间蕴着几分笑意,不禁满意颔首:“精气神儿倒是好,瞧着好像还胖了些。”
韩贤妃起身离席,到近前去拉着女儿手细细端详片刻,也欣慰道:“是挺好的。”
再回想起女儿跟驸马一道进殿的时候仿佛还挽着手,就觉得小两口感情不错:“盼了这些日子,如今亲眼见到,总算可以安心了。”
吕修贞这才明白清河公主下轿后的亲近是为了什么。
苗皇后与韩贤妃最惦记的便是清河公主,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才转眼去看吕修贞,细细问了几句话,又是一番劝勉嘱咐。
苗皇后问杜女官:“公主府里边一切可好?不只是本宫记挂,陛下也惦记着他的爱女呢,就怕出嫁之后离了皇宫,有些个不长眼的叫她受委屈。”
吕修贞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就怕杜女官说什么不该说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瞧,就见杜女官规规矩矩的行个礼,说:“都好。府里边有奴婢盯着,又有陛下与的三百府兵,外边昭阳公主离得那么近,能有什么意外?您只管宽心便是。”
吕修贞暗松口气。
苗皇后欣然道:“你是个稳重的,本宫并未所托非人。”说完,又额外有所赏赐。
韩贤妃老早就惦记着女儿了,苗皇后也不多留他们,叫去陪着韩贤妃说说话,用了午膳之后再回去。
韩贤妃谢了恩,领着女儿女婿回到自己宫里说了会儿贴己话,就听外边内侍前来通传,道是圣驾到了,忙起身迎驾。
大安朝休养生息已久,西北戎狄势力蠢蠢欲动,高祖这几日正琢磨着发军征西,每日从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听内侍监说清河公主今日回宫,这才挤出点时间往韩贤妃宫里瞧她。
清河公主一眼便瞧见父亲腮边胡渣冒出来了,脸颊也比她出嫁时瘦削了些,刮胡子这种事不需要皇帝自己做,自有内侍代劳,现下竟连这点时间都没有,可见政务是真的繁忙。
她亲自端了茶过去,又温声道:“政事永远都是忙不完的,阿爹也不要将自己催的太紧……”
高祖笑,上下打量她几眼,又问:“阿爹身边又不缺人,总不会委屈到,反而是你,出嫁后过的好吗?驸马待你如何?公婆都还好相处吗?”
“都很好。”清河公主听得心头暖热,略顿了顿,又道:“公婆通情达理,都很好相处。”
高祖满意颔首,叫女儿在自己身边坐了,韩贤妃知道他忙,赶紧吩咐人摆膳,父女俩边说边吃,约莫过了两刻钟,便有太极殿的内侍来禀,道是廖先生已经在御书房外等候传召。
高祖总共没坐多久便得起身,清河公主起身要送,肩膀却被父亲按住了。
“别起来了,好容易回来一趟,别被阿爹搞得慌慌张张的,朕也只是来见见你,听你说一切都好,便安心了。”
说完,又向吕修贞道:“驸马,好好待朕的女儿,她若是受了委屈,可仔细你的皮!”
吕修贞毫不怀疑这话真假,忙起身称是,高祖会拦女儿,却不拦他,点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清河公主在宫中待了大半日,直到日头西沉,方才辞别母亲离宫,待回到公主府,她遣散仆婢们,往梳妆台前坐了,同吕修贞道:“你我如何是你我之间的事情,自己知道便是了,父母跟前却得瞒住,免得他们忧心。你今日随我回宫遮掩,来日我也与你一道往吕家去,彼此全了面子情便是,就这么过吧。”
吕修贞应了一声,见她对镜卸去钗环,身形单薄,无喜无嗔,倒也有些惹人怜爱,只是再一想她此前是如何尖锐跋扈,如何撒谎冒充自己的救命恩人、百般诋毁燕燕,那点子怜爱好似又随之散去大半。
他心绪有些复杂,难掩踌躇,清河公主若有所觉,回过头去看他,诧异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吕修贞脸色微变,迟疑一会儿,又近前几步,道:“公主,过去的事情,我们还是让它过去吧……”
他伸手去抚清河公主肩头:“我们也不能永远都这么做戏啊。”
清河公主回想起几日前那晚他强行按住自己时的蛮横,心头抵触,立即拨开他手,冷面道:“吕修贞,你作死吗?我说了不经允许不要碰我!”
神情有些嫌恶,隐约掺杂了几分警惕。
吕修贞便如同吃了一颗长虫的杏子似的,满心膈应。
好声好气说话不行,道歉也不行,想他出自名门,嘉名远播,向来是长安贵女们心仪的对象,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嫌弃过?
她现下对自己避之不及,却忘了新婚之时是如何殷勤讨好的了!
燕燕就不会这样对他!
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不快,吕修贞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寒着脸拂袖而去。
再次回到吕家,高燕燕仍旧是旧时那样温柔体贴,陡然见到他之后,神情难掩欣喜:“吕郎,你来了?”
吕修贞看她笑靥如花,心头温软:“想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