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敬则则摇了摇头。
但是齐兰等人显然是不信的,依旧直直地站着不动,眼珠子直往她脸上和身上扫,似乎在搜寻蛛丝马迹。
“真没挨打。”敬则则撸起袖子把雪白的手臂露了出来,表示一点儿伤痕都没有。
齐兰操心地道:“可是你昨儿晚上大半夜地被寻回去,你夫君不罚你么?你主母也不管你么?还有你婆母呢?”
敬则则看得出来,这群孩子倒不是像宋大娘那样爱八卦,她们是真的在担心她,也是在担心这医塾究竟能不能办下去,她们在害怕好不容易找到片瓦遮头却可能突然就又失去。
敬则则费了很大功夫才安抚住她们,但是这群丫头就跟惊弓之鸟一样,怕是没怎么相信。所以这事儿她还是得求到皇帝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除夕夜照例是宫中是要设家宴的,还有猜灯谜等系列活动,不过敬则则拟菜单的时候才发现皇家竟然没几个人了,或者说够资格出席除夕家宴的没几个人了,且年纪都还比较大。
所以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就不好守岁了,因此家宴早早地就散了。最没人味儿的大家庭估计就是皇家了。
比较起来年味较浓的反而是医塾。
沈沉是被敬则则拉到医塾来的,在除夕的后半夜。
医塾漏风的门已经被钉上了木板,窗户上也都已经糊上了新的白纸,纸上贴着大红窗花,有些剪得很精巧,有些却剪得很拙劣,反正都是孩子们自己动手装点的。
大堂内亮着橘黄的灯,人影攒动,推门进去里头烧着四个火盆,又是一屋子的人所以显得还挺暖和。
见景和帝和敬则则突然出现,古嬷嬷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古嬷嬷撩了袍子就跪地道:“请主子安。”
“起来吧。”敬则则怕泄露身份,所以越俎代庖地道,“今日除夕,咱们不讲这些虚理。你们这是在包饺子?没用饭么?”
古嬷嬷笑道:“哪儿能呢,都吃过了,这是待会儿交子时的时候打算煮饺子,先生来得正巧呢。”
齐兰望了一眼敬则则身边的景和帝,见他身量比寻常人都要高出一头,穿着不知道什么毛做的大氅,只知道毛尖又长又密,水润发亮,把他的人也衬得冷肃高贵不可攀。尽管他唇角带着一丝淡笑,却不仅没冲淡他身上的气势和疏离,反而叫人更害怕了。
到景和帝这个份儿上,长得好不好看已经是其次了,因为已经没多少人敢直视他了。
所以齐兰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撇开了头,然后对着敬则则道:“先生,你也来包饺子吧?咱们正在包喜呢,看看谁能吃到先生包的喜。”
“好啊。”敬则则欣然应允,转头对着皇帝道,“十一哥你也来吧。”
沈沉今日出宫前是被敬则则耳提面命过的,总之务必要营造出一种她很受宠,他不会虐打她的气氛。沈沉当时听着脸就黑了,他是会虐打人的人么?一个不顺心杀了不就了事了。
此刻敬则则既然发了话,沈沉当然不能反对。
他二人往前一站,周围的女孩儿齐刷刷地就往旁边扇形地让开了,那动作整齐划一得叫敬则则看了只觉得好笑,她觑了皇帝一眼,这人怎么跟洪水猛兽似的,记得他年轻的时候不是很受姑娘家喜欢的么?
“该怎么包?”敬则则抬了抬手准备撸袖子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锦裘。
华容在旁边看了自然要上前来替她解带子,却被敬则则给阻止了。敬则则转身面向皇帝,朝他努了努下巴。
沈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让他动手替她解呢。替敬则则脱衣裳和外袍沈沉倒也不是第一次干,只是他才动了动手指,就被敬则则骂了句,“怎么笨手笨脚的?”
沈沉看了敬则则一眼,用眼神回了她一句:别蹬鼻子上脸啊。
敬则则扬了扬下巴,用眼神无声地回了句:别坏我大局啊。
这一番眉来眼去的在外人眼里倒成了含情脉脉。
敬则则看了看桌子上的饺子皮,又看了看包好的饺子,她转头问古嬷嬷道:“这怎么包?”
敬昭仪这是吃过饺子,却从没包过的主。
古嬷嬷忙地做了一个示范,雪白的饺子皮到了她手里,放入馅儿之后手掌一握就成了个元宝状,那叫一个麻利。
敬则则跟着学了一个,力道没掌握好,捏得那叫一个汁水横流,惨不忍睹,惹得女孩儿们都笑了起来。
沈沉在旁边拿起一片饺子皮,放入了白菜猪肉馅,轻轻一捏,成了。他用手掌托着那胖乎乎的饺子在敬则则眼前晃了晃。
跟她炫耀是吧?敬则则的表情说变就变,两眼一眨巴水光就泛了上来,连眼圈都微微红了起来。这演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回忆回忆在海水里泡的时候就成了。
沈沉可还没遭遇过如此“弱鸡”的敬则则,为这么点儿蚊子大的事儿居然开哭,他不得不干咳一声,然后低声道:“我帮你包。”
敬则则直接把自己手心里的“惨不忍睹”搁沈沉掌心里了。她觉得狗皇帝简直莫名其妙,秀恩爱是这样秀的么?不打击人不教训人他就活不下去是吧?
眼瞧着敬则则黑了脸,沈沉自然乖乖地在一旁默默地开始包起饺子来。
敬则则这才放缓了神情,转头看向女孩儿们道:“好了,今晚的饺子都归他包了,能者多劳嘛,咱们去扎红头花。”说完,敬则则还白了沈沉一眼。
除夕扎红头花是本朝民间的习俗,哪怕再穷的人家,这一日也要给家里的姑娘买几张红纸并红头绳,用来扎成红头花,明日早晨一大早戴在头上算是讨喜。
女孩们本来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哪儿能叫沈沉那么大的官自己包饺子的,但听敬则则说扎红头花,就都来了劲儿。何况回头再看皇帝,不管多大的官,一旦开始司厨,似乎身上那股子威势就自动矮了三分,叫人不那么害怕了。
齐兰抿唇笑了笑,第一个往敬则则走去。
屋子里立即响起翻笸箩的声音,偌大的大堂一下就分成了两个空间,一处是沈沉孤零零包饺子的桌子,一处是以敬则则为中心的群星拱月。
“华容,你来给她们露两手。”敬则则道。她自己却是个典型的心灵手不巧,干啥都只会动嘴巴的人,所以包饺子这种事儿都被皇帝给鄙视了。
宫里出来的人,手艺自然不是这些穷苦的女孩儿们能比的。只见那红纸在华容手上温顺地被揉来折去,很快一朵重瓣红牡丹就出现在了华容的指尖。
女孩儿们齐齐惊呼了一声“哇”,再看华容时那眼神就不一般了,比看到敬则则时还火热。
屋子里热热闹闹的,女孩子叽叽喳喳七嘴八舌,难得的没叫沈沉觉得烦躁,大过年的本就是图个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尽管跟曾经想象的不一样,但眼前这一幕却奇异地让沈沉觉得这就是他想象中的过年。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无拘无束地聚在一起,而不是宫中夜宴那般,一张张小几把人和人心都隔开了,中间一群舞姬歌姬,瞧着热闹,但实则无聊乏味。
许是瞧着舒心吧,沈沉也没觉得一个人包饺子无趣,反而是眼睛看着敬则则,手里无意识地就包出饺子了,并不耽搁什么。
这时一个穿着灰麻布衣的妇人低着头挨着墙边走到了沈沉身边两步的位置停下,她双手把一小盆调制好的白菜咸菜馅儿搁到桌上,低声道:“敬先生叫我把这馅儿端上来的,说相公茹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