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情形,他含着她的伤口,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然而现在不是以前,景和帝突然这么做,不仅没让敬则则受宠若惊,反而还惊慌失措,不大明白景和帝的意思。
敬则则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皇帝这时候不该是在皇后的清舒仙馆么?今夜可是皇后的生辰。若是顺着眼下的情形发展下去,敬则则觉得自己应该会被皇后恨得想吃掉。
而敬则则一点儿也不想得罪皇后,她更宁愿得罪皇帝。或者说她不想为了眼前人得罪任何嫔妃。
今晚的夜宴给了敬则则很大的打击。她看着皇后,也看着祝新惠,心里都替她们着急和心疼。眼看着这些个年轻美貌的嫔妃三年一茬三年一茬如雨后春笋似地冒出来,还得费尽心机去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每晚怕是连觉都睡不好,生怕醒过来皇帝就冷落自己宠幸别人去了。
所以复宠有什么用?再次得宠之后开始日日提心吊胆地担忧皇帝身边出现什么瑾才人、云采女以及庄小莲那样的人么?可担心有什么用,她们那样的人是注定要出现的,而且不止一拨。
“手绢呢?”沈沉问道。
敬则则脑子乱乱的,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皇帝在问什么。谁知皇帝却已经不耐烦地自己在她的袖口里抽出了手绢。
沈沉将敬则则的手指从嘴里拿出来,用手绢缠上,然后打了个略紧的结。
敬则则从景和帝手里抽走自己的手,瞥见他身后华容正抱着两把伞又惊又喜地站着。
此刻敬则则正被景和帝和身后的圆柱子堵在了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里,她的额发甚至被景和帝的鼻息给吹热了。曾经极其亲密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人,两年后敬则则却连这样子的靠近都觉得别扭了。
所以敬则则收回手后借着给景和帝行礼的机会,从他的旁边闪了出去,离开两臂远的距离后这才朝景和帝福身行了礼,也不管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做出这等突兀的事情,敬则则只想回自己的秀起堂一边儿凉快去。
“夜深了,还请皇上保重龙体,早些歇息。臣妾先告退了。”说完敬则则也不管皇帝叫不叫起,自己径直起身往华容走去,从她怀里抽出一把雨伞,“走吧。”
华容木愣愣地不知道动,敬则则却不管她径直往外去了。华容半晌后才慌张地朝景和帝行了礼,然后喊着“娘娘,娘娘”地追了出去。
藏在阴暗里跟纸片人一样的高世云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去的敬昭仪,心里大大地写了个“牛”字。他不信敬昭仪看不出皇帝的意思,而人家居然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给皇帝,直接扭头走了,果然还是当年那个敢给皇帝甩冷脸赌气的敬昭仪。
只是她这么一走倒是了之了,高世云却战战兢兢有些不敢走出去,他心里能猜着景和帝这会儿肯定要找人出气呢,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
敬则则走在雨中,她飘逸的裙子和披帛在大雨里湿哒哒地颓丧地垂在她的腿侧,阻挠了她前行,非常累赘。
敬则则将披帛毫不留情地扔在了雨中。
华容惊呼一声,“娘娘,琴,琴忘记拿了。”
敬则则顿了顿,旋即继续大步走着,“不要了。”反正也技不如人。
华容小跑着追上前,“娘娘,要不要让顺喜他们把步辇抬来?”
敬则则拨了拨耳边湿漉漉的头发,小小的一柄伞根本遮不住瓢泼大雨,她的裙摆整个儿都湿了。“抬来也不管用,还不如走路舒服。”
走出湖区后,敬则则全身都湿透了,索性把伞扔掉,淋着雨前行。
华容错愕地望着敬则则的身影,感觉自家娘娘今晚很不对劲。
“娘娘,娘娘,你怎么不打伞呐?”是龚铁兰带着人带着伞找了过来,见敬则则淋着雨,冷得嘴唇发白,牙齿都磕磕碰碰了。
“华容、佳颜,你们赶紧跑回去把水烧上,娘娘一回去就得赶紧用热水沐浴,还有熬上一大锅浓浓的姜汤,让所有人都喝一碗,可不能全都病了。”龚姑姑用蓑衣罩着敬则则,一边吩咐一边扶着她快步前行。
也真是难为她不知哪儿弄来的蓑衣了。
只是即便龚铁兰安排得极好,敬则则也还是大病了一场,烧得迷迷糊糊的。本没有太医愿意走这么远到秀起堂看病,亏得皇后贤惠,龚铁兰求到皇后处,皇后指了今年新进宫的一个年轻太医郑玉田到秀起堂给敬则则诊脉、开方。
郑玉田背着药箱,骑马到的秀起堂。一进门就被着苍翠古雅的宫殿给吸引了,炎炎夏日只觉得一走进来就自然清凉了下来,倒比那“清凉殿”更名副其实。
敬则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微皱,脸颊因为发热而粉艳艳的,嘴唇有些干燥,不过华容一直拿棉棍蘸了水给她润唇,额头上也不停地换着凉帕。
这当口,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龚铁兰怕隔着帐子诊脉,这年轻的太医医术不过关的话把敬则则的病情给耽误了,因此做主撩起了帘子。
郑玉田便看到了这位昔日景和帝的宠妃。即便是在病中,也有那西施捧心的倾城绝世,巴掌大的小脸,让人一见生怜。他看得有些痴了,听到旁边的咳嗽声才回过神来,心中尴尬,当下只装得刚才是“望闻问切”中的“望”。
“娘娘面色发白,嘴唇乌白,此乃受寒而至。娘娘夜里可发汗了?”郑玉田问。
华容道:“昨儿夜里发了一阵子汗,头上都没那么烫了,谁知后半夜又烧了起来。”
郑玉田点点头,“能发汗就好。”他拿出脉枕,两只手换着把了会儿脉,然后起身道:“娘娘脉浮而紧,浮则为风,紧则为寒,风则伤卫,寒则伤荣,荣卫俱病,当先发其汗才是。”
说着走到华容事先准备好的笔墨跟前,开始蘸墨写方。
龚铁兰上前去看,只见开的是麻黄、桂枝、甘草、炙杏仁、生姜等。别的看不懂,看到生姜却明白,这就是发汗之药。
郑玉田将药方交给龚铁兰,又把煎药的法子嘱咐了,“服药后,娘娘若是出了汗这药就停下。我明日再来给娘娘把脉。”
“多谢小郑太医。”因宫中还有一名郑太医,乃是郑玉田的大伯,所以龚铁兰唤他为小郑太医。
敬则则这病约莫十日上头才彻底好了。龚铁兰对着她道:“这次真是多亏小郑太医医德高,也没因为咱们秀起堂偏远就推三阻四,日日都来给娘娘你诊脉,所以才好得这般快呢。”
敬则则也是觉得这位小郑太医很不错,没有宫里头习以为常的跟红顶白。“医者父母心,这位小郑太医的确是名良医,难怪年纪轻轻就选入了太医院。”
正说着话呢,郑玉田便背着药箱走进了秀起堂,看到敬则则在茶室里煮茶,上前行了礼,“娘娘大好了?”
敬则则笑了笑,“多谢小郑太医,你医术高明,所以本宫这病就好得快。昨儿还觉得有些软呢,今日醒过来时,却觉得神清气爽,想来是全好了。”话虽如此,敬则则还是对郑玉田做了个对面请坐的姿势,将手伸了出去,示意他再次诊脉。
郑玉田低着头谢了,脱了鞋子爬上茶室的蒲席坐下,取出脉枕,也不敢看敬则则的眼睛,全身心似乎都只盯着她雪白的手腕。
“娘娘脉相平和,沉稳有力,的确是大好了。”郑玉田收回手道。
敬则则将手边刚刚温下来的茶替郑玉田斟了一杯,“外面天热,小郑太医喝杯清茶再走吧。”
郑玉田不好推辞,有些诚惶诚恐地道:“多谢娘娘赐茶。”
敬则则眼尖地发现低着头的郑玉田耳根子都红了,心想这人虽然在太医里算是年纪小的,但也有二十七、八的样子了,想来早已是妻妾满屋,儿女成群了,怎的还如此害羞?
待郑玉田走后,龚铁兰上前道:“娘娘赏了银子给小郑太医就是了,又何必亲自斟茶给他?若是叫人传出去,只怕会有闲言闲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