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1 / 2)

灰色的云彩笼罩,天空阴沉得随时会下一场暴雨,这灰蒙蒙的光,是何谨修三天以来第一次见到的自然光。

他仰头望着厚厚的云团,深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才低下头,走到路边。

后座的车门已经打开,弯腰坐进去前,他听到身后的律师说:“我送你回去,顺便喝一杯,去去霉运。”

他垂眸沉默了一瞬,转身上了律师的那辆车。

律师打电话跟奶奶说明情况,他在后排仰靠而坐,空洞地望着窗外的树木和房子,听到律师一次又一次地对着手机重复:“您放心,没事了,好的,您可以放心了……”

车开进酒店,他随着律师乘电梯到半空的行政酒廊,云团在落地窗外缓慢地移动,大厦脚下挨挨挤挤的楼房隔着一层脏污的灰。

“这几天受苦了。”律师倒了酒给他,“幸好你当时身在那么远的地方,还保留了票据。”

何谨修抿了一口酒,优质的干邑,醇厚的口感带着桃杏类的果香,他晃了晃冰块,喝下一大口。

见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神色沉郁,律师也不再开口,直到窗外染上薄暮,才搀着他回家。

第二天醒来,他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从周身上万个毛孔里散发出来,脑袋稍稍一歪,里面的组织像豆腐脑一样稀碎地晃荡,痛得他抱着头半晌不敢动弹。

到了中午,他才强撑着去洗澡,站在镜子前,他望着镜子里胡子拉碴神态萎靡的男人,空洞的眼睛闪过一抹陌生。

顶着湿发出来,没人给他吹头发,他仰靠在沙发上,才不由自主地去想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从医院回到家,他看到了她留的那张多余的字条,大概她只需要一个男人养她,而一个在她出轨后还能包容她的男人,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警察没给他伤怀的时间,门响起,他放下字条的那一刻,也失去了自由。

他又拾起那张字条,举到脸的上方,灯光透过纸背,几道痕迹若隐若现,他顺手抓起笔,沿着痕迹勾勒,丑丑的字迹显现出来——

我已身在别处。

从字面上理解很简单,但她半掩半露地留了这句话给他,就不会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想找她问个清楚,脑子里闪过两次去找她那完全陌生的表情,他重重地跌回沙发上。

难道她是在告诉他,她已经不在了?

韩念初离开后,他早出晚归,日子平静得没有任何变化,除了项链不见了,查到是曾璐拿走后,那一刻,他产生了一个迷信的念头,似乎一切都是注定的。

答辩顺利通过那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回到这套空荡荡的房子,她的身影突然无处不在了。

不管是寂静的厨房,还是许久都无人踏足的餐厅,或是形单影只的客厅和卧室,他换一个空间,她就仿佛还留在原来的空间,也许是在厨房洗碗,也许是在餐厅擦桌子,也许是在沙发上叠衣服……

上一刻他的心还充实得发胀,下一刻胸口就转为怅然若失的酸楚。

门铃声响起,他开了门,满头大汗的快递员站在门外,把两箱水放在地上,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给他签收。

他签完字,将一张钞票夹在签收单里递给快递员,“辛苦了!”

把两箱水搬到冰箱前,他仍旧表现得若无其事,却没有深究过,没有哪个正常人会留意自己的每一个举动,并以此证明他还拥有积极生活的能力。

没有人把温度适宜的水送到他的手边,他就囤积开盖即饮的矿泉水,这没什么大不了。

他甚至想到天气逐渐变热,矿泉水应该放进冰箱里。

没有她生活旧照。

可当他打开冰箱门,看到灯光照着空荡荡的搁板,一个长霉的西红柿就那样鲜明显眼地躺在里面。

他的眼眶立刻浮起一股温热的潮湿。

她走了有多久?久到留下的这个西红柿已经霉烂了。

他狼狈地关上冰箱门,逃回了客厅。

一个发霉的西红柿,揭穿了他的假装。

他其实厌恶了假装没事的每一天,厌恶了他还要一天接一天地假装下去。

他想念她!

想念她在的日子。

可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她也不会回来。

快递员再次搬上六楼的是酒,他承认自己的脆弱易感,如果非要捱到忘记她的那天,他宁可诚实地逃避每个晨昏日落,直到那天降临。

江岷被奶奶从欧洲急召回国,刘铭在公司替他苦撑,谁都默默地包容他,而他也知道这种能够让他尽情脆弱的日子,一生都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他的沉沦是因为无法忘记,他的振作也是因为无法忘记。

当他再次回到这套房子,凋蔽的景象让他清醒,万事万物都会时过境迁,唯独他的感情不会。

他沉沦再久也没用,不管过多久,他也难以忘记那个哭着说想跟他结婚,想养一只猫,想一起白头到老的女人。

江岷的陈腔滥调说了一年,切着带血的牛排,挥舞着银叉,他们受到餐厅的特别招待,划出一整片区域给他们,不受其他客人的打扰,也不让其他客人受到江岷的打扰,这是江岷人见人爱的本领。

“你呀!就是见识太少,再谈一次恋爱,再失恋一次,伤害就会一次次减弱。”

“然后就像你一样,谁都没法爱上了。”他说。

“享受!”江岷说,“享受新鲜带来的刺激感,并让自己有条件一直享受下去——”

“小混蛋!”奶奶的骂声在手机听筒里响起。

江岷的银叉“咣”地落到盘子上,他哭丧着脸,望着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摁了接听,还开了扬声器的手机,哭丧着脸喊道,“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