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痕的眼睫微动,抿了抿嘴,头一回在她面前幻化出了一具真正的人身。一具温热的,不会做出瘆人动作的人身。
斯玉欣喜极了,拉着她好不容易得来的玩伴的手,看着少年羞赧又仿佛不习惯般惴惴不安的神情,将他不由分说地拉进了里屋,烧了炭火。
少年凝聚出的人形如他原形一般好看,精致的五官很难不叫人心生怜惜,白得不正常的肤色带了几分病弱气,衬得整个人像件易碎的瓷器。
有了这具易于观察的人身,斯玉这才发觉,他先前话少又不爱搭理人,并不是性情冷,而更像是内向得过了头。
他说他并不是故意不告诉斯玉他的来历,而是他自个儿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好像已经流落在这个世上许久了,长久地停留在斯玉的柴房,不过是因着那儿没有旁人打扰,斯玉本人又阴气重,住了这么多年,滋润得整间房子都极适合他停留。
两个孤独又茫然的孩子,在除夕夜里互相取暖。
斯玉的性子本就偏爱照顾人一些,有了人身的少年又的确惹人疼惜,她当即便许诺他,从今往后,他可以在村子里活动,她会替他隐瞒身份,一直陪着他——活着的时候陪着,等她死了,也变成鬼,还会陪着。
司命是被璀错叫醒的。
璀错摇着她的肩膀,一脸关切,“司命?醒醒,你魇住了。”
司命缓了缓神,抬手力道蛮横地按着自己的额角。她的头疼得厉害,一跳一跳地抽痛,让她无暇他顾。
璀错翻出来一只小葫芦,从里头倒出来一颗紫色的丹药,喂她吃下,“调息静气的。”
这丹药不必想也知道是从谁那得来的,效果显著。璀错与她两掌合十,将灵力传到她掌心,温和地将她体内□□的气息调匀。
司命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没完没了的头疼这才止住。
璀错收回手来,擦了擦她满头的汗,“这是梦见什么了,弄成这样?”
司命迟缓地摇了摇头——从她睁开眼的这刻,梦里的景象就像被泼上了墨,一点点晕染开,故事被覆盖掩住。
璀错见她难受,也不再追问,只当是她这阵子修为受阻,引发了别的毛病。
记忆里的墨挥洒完,司命回过神来,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冲着璀错揶揄一笑,“你怎么过来了?神君竟肯放你自个儿来?”
璀错点点头,“他好像有些事要处理,顾不上我,知道我一直想来陪你,给我找了调息的灵药带上,就送下来了。”
谢衍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璀错身上有着他的本源神力,上界中界无人敢在铁板钉钉的神后面前造次,至于下界,鬼王被他重创,一时半会的是不会主动跑出下界寻衅的,剩下的小喽啰也不足为惧。
他这两日识海翻涌得厉害,想也不必想,定是问天锥又要作什么妖。他需要几日时间,将问天锥重镇回去,叫它安分些。
璀错的事情他还未查清,问天锥的事儿暂且还不能告诉她,可他要是毫无理由就避开她几日,她定然又要闹脾气——这些日子来,她愈发不像上界的那个“无清仙君”了。就连璀错自个儿也纳闷过一会儿,她修了这么久的无情道,都修到哪儿去了,怎么在谢衍面前半分也显露不出来?明明在凡间的时候,她尚还控制的很得当的。
谢衍看在眼里,心里是明白的。她这副样子,其实愈发像两千多年前神域里那个还无忧无虑的小姑娘长大以后该成的样子了。
倒是分毫没考虑她这么多小性子是不是他惯出来的这回事儿。
毕竟神君本人小情绪也不少。
总之谢衍思来想去,想到刚好她也想去陪司命,还不如将她送到北山来得妥当。
第56章 像你这样一生多磨的,最……
司命醒过来也没多久, 就又嘟囔着累,璀错陪她躺在同一张榻上,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璀错等了许久, 也没能再等到司命开口,她侧过头去, 看见司命并不□□稳的睡颜。
斯玉这回回家带了伤。两只手上细碎的小伤口, 胳膊上有小指粗细的条条淤青, 还有一瘸一拐的腿。
面对祁痕欲言又止的担忧, 她率先笑了笑,搪塞道:“一不小心从山上摔下去了。”
见祁痕好像并不很相信的样子,她立马像扯到了伤口一般, 夸张地咧了咧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疼。”
祁痕的注意力果然被她这一下吸引走, 焦急地去打了水来, 给她将伤口上的沙子先轻柔洗掉,又抿着嘴拿了柔软些的布条给她缠了缠——斯玉不曾备过药, 也只能这样应付一下,好在只是点皮外伤。
斯玉鼓着腮看他, 突然小声道:“祁痕,你真好。”
祁痕的手不自然地往后别了别,脸上噌一下红了半边,依旧是有些木讷地不说话, 但是微微上扬的唇角和颤抖的眼睫, 暴露了他心底的欢喜。
明明是只鬼,倒还挺喜欢被人夸的。
斯玉弯了弯眉眼,她都能看见这么可爱又温柔的鬼,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被诅咒的人。
今天村头的平力领了几个平日就跟着他无所事事地混着的小喽啰,把她堵在山上,存了心地要找她麻烦。
其实也不过是他前几日调笑王婶儿家的二闺女,嘴里不干不净的,看这架势还打算上手,王婶儿曾有恩于斯玉,她就出了个头,吓唬平力说他脖子上趴了个吊死鬼,腿正随着风一蹬一蹬地踢着他脊梁骨。
她的阴阳眼村里没人不知道的,都说她邪乎得很,什么命硬克父母云云的话也不知传了多少。所以这话原本荒诞,从她嘴里说出来就真实得很,吓得平力当晚就发了烧。
她今日的确是从山上摔下来了,不过是被平力领着人打了几下,指头粗细的藤条抽在身上还是很疼的,她慌不择路地逃,这才一脚踩空摔了下来。
她有了玉玦护身,从来不怕恶鬼,反倒怕了人。
祁痕给她将伤处理好,她累狠了,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傍晚突然下起了大雨,雨势越来越大,吵得人心烦。
斯玉急急走在回家的路上,顶着蓑笠,冷不丁跟巷子里窜出来的人撞上,蓑笠掉在地上,激起水花。
她被一把拉进巷子里,捂住了嘴,拉她的人力气很大,一身的酒气。
斯玉慌乱中踹了几脚,竟挣脱开了桎梏,拔腿就往巷口跑,跑了两步,脚步却生生顿住。
巷口围上来好几个人,正是平力那帮。
雨声太大,盖过了她呼救的喊声,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被制住手脚,丢进巷子尽头那处被人遗弃已久的老房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