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这样阴暗、森然又充斥着怨气的环境格格不入。
也是,她本就是九天之上的仙子,司掌凡人命格的司命星君。鬼王痴痴看着她,手停在她颈侧的伤口上,只需轻轻一按,咬痕处便有血液渗出,沾到了他手上。他吮掉手上的血,将她遮住脸庞的发收拢回去,喃喃唤了一声“玉儿”。污秽的烂泥,要如何才能将她拉下九幽。
鬼王动作猛地一顿,眸色几度变换,最终神色冷下来,紧接着一手掐住她脖子,五指收紧,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响在他手下。
司命的眉头因为痛苦而紧紧皱起,被束着的手下意识地伸向自己的脖子,却被红绸往后狠狠一拉。
就在掌下脆弱的脖颈马上就要被生生捏碎前,鬼王的手僵住,慢慢松了开。
司命剧烈咳嗽了一阵儿,睁开了双眼。
她的眸中似是潜入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光,像蒙了层厚重迷雾,显得一双眼睛都聚不起焦来。
明明刚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她却无半分多余的神情,只静静望着前方。
鬼王捏着她的脸,看着她笑起来,愈笑愈大声,几近癫狂。只是笑着笑着,便有豆大的血泪自他眼角滴落,砸在地上。血迹被红绸迅速吸收掉,玉石砌成的地面光洁如初,半点血渍也未留下。
“玉儿,玉儿,你看看我,你看我一眼。”他强迫着掰正她的脸,她的眼中却只有一片望不见底的雾气。是他下的傀儡术手太重了些,以至于她连最基本的神智都未能留下,只能像个行尸走肉般听凭摆布。
他俯身嗅了嗅她发间若有似无的香气,喃喃道:“我找了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一心想着,找到你的那天,要把你一片片剐了,一寸寸剁了,才好慰藉我心。”
“这些年我将中界翻了个遍,以为你早便死在哪儿了。不成想,原来是你啊,司命星君。”
说话间,鬼王手指一勾,解开她中的傀儡术的其中一道。她眼中的迷雾散去一些,眸中终于能倒映出眼前人的模样来——他少了一只胳膊,原本就白得没有血色的皮肤更有种病态的虚弱感,配合着过分精致的五官,削弱了他带着的攻击性。
几天前。
就在谢衍替璀错送出去的那只信灵到司命手里前,司命收到了另一只信灵。
那只信灵一句话也未带,只带了她借给璀错防身的那块玉玦,因着信灵充斥着璀错的气息,是以她并未起疑,只当是璀错从下界回了来,先去禀事了。
总之按璀错的习惯,干完天宫派的活儿,回来后必然是会来找她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于是司命便将玉玦重新佩在了身上。
可那玉玦上,附了鬼王不惜耗损神魂,亲手布下的一层又一层傀儡咒。
本是驱邪避祟的玉玦,他要在上头动手脚,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也付了不小的代价。
但好在成果显著。
司命毫无所觉地戴了玉玦半日,一丝丝黑气从中逸出来,潜入她体内。
直到她小憩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眼中便如沉潭一片。
她留了书信,又给天帝递了折子,说是修为阻滞,须得寻个僻静地方闭关一段时日突破,便悄悄自上界入了下界,自己走进了阴殿。
第54章 冥冥之中因果循环往复,……
鬼王带着浅淡笑意, 看着散着黑气的灵蕴裹挟住面前眼神空洞的人儿,慢慢将司命身上斑斑点点的紫红印痕和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他似是没有痛觉,他亲手留下的伤慢慢出现在他自个儿身上, 他的表情却更像是在边欣赏边修补什么传世的工艺品。
他冰凉的侧脸贴上她的脸颊,以爱人间耳鬓厮磨呢喃着互诉衷肠的姿势, 在她耳边道:“我改变主意了, 就这样把你拉下九幽, 未免过于浪费了些。做我直指天宫的那把刀罢, 去做最令你唾弃的人,最令你后悔的事。”
他理了理她腰间悬着的玉玦,“我会很期待的, 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司命麻木而缓慢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就在她将要跨出寝殿的门槛时,身后忽而传来一声“玉儿”。那声音微微颤着, 虽只短短两字, 但细听起来,有种少年人清风朗月之感。兴许是她对这个名字已经并不敏感, 也兴许是被操纵如傀儡的人大多只会按照指令行事,她没有回头。
待到她裙袂翩然到他视线以外, 鬼王才松开卡着自己脖颈的手,眸光晦涩。
他看了眼自己的掌心。因着前不久刚被谢衍重创,他如今伤口愈合得极慢,吸了司命这一身伤来, 也不知要拖多久才能好全。
傀儡咒阴毒但管用, 可抛去施咒的代价不说,要起效还需得天时地利人和。他能将司命操控住,还是得益于三千年前, 他们曾是对方最亲密的存在,曾深入过彼此的魂灵——她人虽不记得,但她的身体,或者说她的神魂,会下意识地亲近于他,并不排斥抗拒他的气息,给了傀儡咒更多可乘之机。
他勾了勾唇角,司命这枚棋子递得可谓恰是时候,也算是意外之喜。
作为“回报”,方才他进入到她识海中时,已将她识海里那道封锁着记忆的锁链松开——天帝老儿的招式本就不算无懈可击,以他如今手握的能力,就算给她解开也不算什么难事。
但他不想。他就想看着她,记忆一点点松动,立场一点点动摇,开始逐步怀疑自己,最后陷入深重的悔恨和绝望里——那样一定有意思得紧。
可......她会后悔么。
鬼王心脏的位置狠狠一抽,他揩去眼角将落未落的一滴血泪,在指尖捻开,冷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冥冥之中因果循环往复,所谓亏欠得失终会咬成严丝合缝的圆环。
司命像是做了场漫长的梦。梦了些什么,她也记不太清,只是感觉像是有条滑溜溜冰冷冷的蛇,将她紧紧缠住,越收越紧。毒蛇在她耳边吐信,看她的目光如看囊中之物,却迟迟不肯下口给个痛快。
她从中界北山那处洞穴里醒来时——正是先前璀错藏身的地方——总觉着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古怪,要散了架一般。可明明她身上好好的,也不见受了什么伤。
司命揉了揉额角,恍惚记得自己是修炼受阻,暂时辞去了司命一职,想着寻个地方静心参悟,又懒得去寻新的地方,索性便来了这儿,捡个现成。
她也只能想这么多,再想多一点,头便疼得像裂开一般,不许她多心。
这处洞穴如今的布置完全不像是出自璀错的手笔——璀错的小私库里有些什么她多少还是知道的,可如今这洞里件件摆设都是难寻的佳品,排布间却并不显得俗气,反而自成格调。何况这样费心费力的改造,于璀错那种给个窝就能一直窝下去的怕麻烦性子来说,简直是太难为她了。
司命也只奇怪了一下,便愣愣地望向洞外那几株沐浴在灿烂阳光下的,黄澄澄的大脸盘花,没来由地心有戚戚。
从前那种忘却了什么的惆怅感骤然浓郁起来,簇在她心头,以心头血肉为养分,抽芽生根。她愕然抬手抹了一把脸,满脸的泪痕却不知因何而起。
璀错恰是这个时候过来的。司命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杂乱的心绪,笑着起身迎她,脸上的笑容却在看清跟在她身后的那人的面庞时,逐渐僵硬。
她身后那人一身玄底金线暗纹袍子,举步间似有流光铺陈涌动,气势迫人。他一脸的嫌弃和不耐,却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走得欢快的小姑娘。抛去他的身份不谈,“闹别扭”和“小情绪”在他身上体现的是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