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错躺在那张叶片搭成的床榻上, 梧桐神木温和又治愈的灵蕴围绕在她周身,渗透进她体内。她气色肉眼可见地慢慢好起来,原本因着失血过多导致的灰败感一扫而空,苍白皱缩到起皮的双唇也恢复了水灵灵的血色。
谢衍低头看着她, 将她依旧死死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握在手中。
璀错下意识地松开他衣角, 反握住他手,两人十指紧紧交扣。
恰在这时,璀错醒过来。
小姑娘受损的神魂一时半刻还补不回来, 因而神情还有些恍惚,醒过来后安安静静地看了一眼谢衍,突然瘪了瘪嘴,一头扎进他怀里,八爪鱼似地缠上去。
谢衍轻轻拍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将她身后乱七八糟的头发梳理开,低声道:“没事了。”
怀里的小姑娘只死死抱着他,一声也不吭。
谢衍动作顿了顿,开始后悔自己方才还是下手轻了。这是他头一回见到璀错这副模样,可见方才是真吓着了。若不是急着找梧桐神木替璀错疗伤,他刚刚就该一把火烧了阴都。
璀错默默盯着自己的识海——她不说话的确是害怕了。
但却不是因着鬼王方才那遭。
璀错心里看得开得很,她惯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鬼王虽的的确确叫她受了些苦头,但好在他没得逞,谢衍也替她出了这口气——余下的不过一身伤而已,有谢衍在,怎么也能给自个儿养得活蹦乱跳的。
她怕的,是她的识海。在她昏睡的这一路,亲眼看到自己的识海边缘已近破碎,如今岌岌可危地挂着一点边儿,灵识好似随时都能冲破这点微不足道的禁锢。
识海破碎的,她见得多了——早些年为天宫办事儿的时候,她手里没个轻重,就好几回打到对方识海破碎。
但识海边缘破碎的……她这还是第一回 见。
因着史无前例,她也不知道识海边缘破碎的后果会是什么。是灵识失了束缚在体内横冲直撞,还是进入到另个境界内,都未可知。
不过她自个儿寻思着,这事儿不管怎么说,怕都跟她面前这个人脱不了干系——每一回神魂交融,她的识海边缘便模糊一些,无情道的道基便松动一些。
简而言之,她好像,动情了。
想通这一层,璀错认命地叹了口气,想起来手里还攥着前尘镜的碎片,才松开谢衍一些,将碎片在他眼前晃了晃,一开口的沙哑却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个你收好。”
这话说完,她犹豫了一下,暗暗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将那碎片抵到谢衍的心口,清了清嗓子道:“你帮我看看识海。”
看看识海什么的,是要进她紫府的。
语毕,她自己好像也觉得这样的要求多多少少有些尴尬,便躲开他的眼神,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找准谢衍的嘴唇,半跪起身,堵住了他刚要说些什么的嘴——堵住他嘴挡住他脸,她瞧不见听不见了,也就不尴尬了。
谢衍先是愣了一下——给她修补神魂,最好的法子便是入她紫府之内。但他顾及着刚刚发生的事儿,担心璀错会下意识地抗拒,便选了个迂回的法子,先借梧桐神木的灵力给她养养身子,神魂等日后再徐徐图之。
结果竟是他多虑了?
她刚醒过来,他还在考虑着要不要回趟下界把阴都掀了给她出气,琢磨着怎么能哄着她稍稍心情好些,结果她满脑子想的就这?
就这?
璀错自然不知道他复杂的心理动向,她凑上去略显青涩地轻轻啃咬了一口后,便有往后撤的意思。
谢衍回过神来,一手扣住她后颈,整个人就着她压过来的架势,顺从地仰倒下去。
梧桐神木斜斜伸过一枝来,两人倒在柔软厚实的梧桐叶里,将那些浅淡的绿色光点激得荡漾在空中,形成了一小片光雾。
璀错心一横,一手抚着他脸颊向下,滑过他脖颈,逗留在他胸膛处,而后手指一勾,挑开了他的衣领。
谢衍攥住她手,两人交融过多次的神魂早已熟悉了彼此的气息,顷刻间便纠缠在一处。
璀错的识海同往日没什么不同。谢衍凝眸,四处看了一圈。但他所见的,除了她神魂虚弱了些以外,的确并无异常。
两人的姿势不知何时倒了个个儿。璀错迷迷蒙蒙地含糊问他,得到了与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的答案后,还未来得及诧异,便深深陷入神魂的战栗中。
待得余韵消退,她将信将疑地自己去看自己的识海。
她的识海还是四平八稳地在那儿,一波又一波地掀起浪潮。只是原本的识海边缘消失了个干净,此时的识海较之先前,扩大了十倍不止。
新的识海边缘与先前那个,可谓是天差地别。
她如今的识海边缘像是没入了虚空的混沌中,黑漆漆一片,瞧不真切。
璀错心里一喜——识海扩大,意味着她的修为也跟着水涨船高。况且她并未遭无情道反噬,可见并非什么坏事。
璀错四舍五入了一下,也就是说,虽然她动了情,但无情道还是修得。
方才的沉郁一扫而空,她又快乐了。
欣喜之下,她浑然忘了谢衍说的话——他说她的识海同先前无甚区别。
谢衍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那么高兴?”
璀错点点头,抱住他一只胳膊问:“我们现在是在神域里么?”
“你倒也想得起来问,”谢衍笑笑,懒散抬手,璀错面前便凝结出真个神域的大致地图。
谢衍单手搂着她的腰,另只手指着地图上完美复刻的神域,一一向她解说了一遍。
璀错认真看着他讲,听着听着,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好多地方,在他开口时,她好像就知道下句似的。
神域广袤,不过许多地方如今已形同废墟,谢衍不去管它,也不知道都成了什么样子。是以他便只拣着他们平日会去的地方,一一讲给璀错。
璀错舒舒服服窝在他身边听着,冷不丁听见他问了一句“你为何要从客栈的结界里走出来?”时还没能反应过来,只跟着“嗯?”了一声。
“嗯”这一声后,她倒是反应了过来,不过反应过来也还是什么都记不得,只一连串反问道:“结界?客栈你布下了结界?那他们闯入的时候不曾惊动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