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灵手捧着一块玉玦,红色的天蚕流苏坠下来,映得玉玦也有些暖色。玉玦温热,纯白的灵蕴氤氲在周围,像一圈月晕。
这玉玦从前司命是不离身的。这是她自小戴到大的物什儿,自然是珍品中的珍品,能除避一切邪祟沾染灵体。
不过她那文职,一向只在上界活动,而上界正常情况下干净得很,一点浊气都上不去。璀错这回入下界,确是正用得上的。
司命手头正忙,腾不出空来寻她,又不放心地絮絮叨叨了许多,叫她能查便查,查不了回来就是,首当保全自己。若是上头怪罪下来,大不了她替她担着——命她去查堕鬼,委实是过分了些。
璀错将信灵定在一边,一面收拾着东西,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谢衍抱着胳膊倚在洞壁另一边,远远看她在一堆天材地宝里翻来拣去,颇好笑又隐隐有些矜贵道:“这些都不必带。你带着我一个,就够了。”
璀错娴熟地应了一声好,翻拣的手却并未停下——她知道,这鸟儿一向傲得很,不好逆着毛顺的。
她也说不清是何缘由,总之她同严歇认识了也没几日,却莫名熟悉得仿佛哪年哪岁常常相伴过一般。但凡她同别的仙君相处时有这状态,也不会成了瘟神般的人物了。
约莫就是投缘罢。
想到投缘,她又想起司命来。
司命原本自然是不叫司命的,不过是任了司命星君后,她原先叫什么名字,似乎便不重要了。
有一回璀错问起她原本姓名,她寻思了许久,略带歉意地摇了摇头,对她道:“我也记不得了。”
璀错头一回见到司命,还是她刚飞升不久后。
那时她像个稀奇物种,总有几个闲得慌的仙君要来挑她刺儿,观赏观赏这位杀夫证道的无情道剑修。尤其是那些个出身甚好,自出世起便半步跨进仙途,一路顺风顺水长起来的,年龄尚小的仙君——他们借着那点未受过风霜摧折的良善,便嫉恶如仇,总认为无情道这一道便不该留存。
尤其璀错,杀夫证道不说,还将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干净净,更是惹得他们鄙夷。
那日好像是哪个仙君的生辰——璀错记不清了,她只记得,三四个与她那时差不多大的仙君同她争执起来。
就连争执也是单方面的,许是因着无情道刚刚大成,璀错那时的性子跟冰窟窿似的。但清冷归清冷,诚如她自个儿所言,她是半点亏也不吃的。
是以当其中一个仙君不断用术法逼她,咄咄质问她怎么可能一飞升便将前尘尽忘时,她终于忍无可忍,鸣寂出鞘,出手便是杀招。
寻常仙君妖君多半是修为要比真正动手时能使得出来的灵力高些,但璀错不同,既是无情道,又是剑修,习得是以杀止杀的门路,她修为虽不高,动起手来却不容小觑。
但她只有一个人。
对面慌乱过后,几人联手,她慢慢也便落了下风。
司命正是这时候出现的。
司命笔在空中一荡,直直落到他们中间。司命笔掌凡间命格,单论品级,可媲美神器。是以这一笔,便借了他们各自攻过来的力,硬生生将他们震开。
天宫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有职务的正儿八经的星君总比没职务的闲散仙君要高出一截去。更何况司命还是帝君的外甥女,帝君的面子怎么也不好驳了去。
那几个仙君本就对璀错有些发憷了——仙君之间有些摩擦本也寻常,但下手轻重多少要有数,不然触犯天道,刑雷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而璀错下手的路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浑不要命似的。
他们先前没同璀错这号的对上过,一时不免开始畏缩。
既然司命星君到了,他们便散了。
璀错向司命微微点头,道了声谢,转身也要走。
司命拉住她手。
她颇不解地回头,“司命星君还有何事?”
“你叫璀错对罢?”司命眉眼一弯,“名字很好听。”
璀错抿了抿嘴,往回抽手,却被她拉得更紧。
她原本着了一身白衣,此时被剑气所伤,几处都有破损,还有染上血迹的。
司命皱着眉看她,“你身上有伤。”
璀错浑不在意地点点头,“仙体只要不伤了根本,过一阵子它自己便长好了。”
司命不由分说拉着她走,“成仙是为了叫你越活越回去的么?受伤了为何不用灵药,不去疗伤?它是能自愈,但是你不疼的么?”
璀错没说话,任由她拉着自己,一路去了天池,看着她细心地给自己疗伤,陪着自己泡灵药玉泉。
两人泡在池子里时,璀错依然不怎么讲话,便只有司命一个人喋喋不休。
璀错闲闲抬眼看她,她却陡然捏了个诀,一捧水悄无声息自璀错身后浮起,兜头浇下来。
璀错没料到她堂堂一个星君还做得出这种三岁小孩玩的把戏,并未防备,被浇了个猝不及防。
司命自顾自笑了一会儿,对她道:“上界其实很好的,三界都很好。所以你对自己也好些,多高兴一些。不用理会旁人。”
璀错默然许久,再开口时声音终于有了些波动。她问道:“星君为何做这些?”
司命笑容渐渐淡下去,她撩起一捧水,听它打在水面上的水声,“他们都觉得你说你什么也不记得了,是在找托词。但是我知道,你不是。”
她歪过头来看璀错,“因为我也忘记了一段什么。我知道我忘记了,但是我找不到它了。”
“所以,我能明白你的感受。不管是不是自己想记起的,忘记总归不是件叫人舒服的事儿。”
璀错没接话。
司命接着说:“况且你就是合我眼缘得很。”
她重又笑起来,向璀错伸出一只手,“同你打个商量。我们做个朋友,怎么样?”
璀错抿了抿嘴,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慢慢将手搭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