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错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她昏过去也没多久,还能解释。
她刚嗫喏了下嘴唇,便有茶盏送到她嘴边。干涩的唇被水润过来,舒服了许多。
“我昏睡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
璀错点点头,见他一只手还握着自己的手,便轻轻挣了挣,想抽回手来。
谁料宋修猛然用力扣住她手,扣得她指节生疼,“他们都说,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璀错反应了一下这个“他们”,才意识到他指的多半是郎中。这些郎中说话还是委婉些,两个时辰没有鼻息,怎么能说醒不过来,那分明是早便死透了。
璀错眼也不眨地看向他,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捻来捻去,颇诚恳道:“本以为好全了,便没同你说。其实我打小便有这个毛病,许是小时候跟着尝药草,有那些药性相冲的。这毛病犯起来毫无征兆,也无甚旁的,就是会昏睡上几个时辰,连鼻息也会停了,形同假死。不过有些日子没犯过了。”
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嗓子又开始干涩,宋修却仍死死抓着她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璀错轻轻摇了摇他的手,“宋修,我渴。”
宋修像是骤然回过神来似的,松开她手,见她手上被自己生生抓出了红痕,皱了皱眉,低声道了一句“抱歉”,才起身去给她倒水。
璀错坐直了身子,摸了摸自己被好好缠起包扎好的脖颈。
她身上除了这一处,几乎没旁的伤,是以她醒过来便精神得很。
宋修将水递给她,她道了声谢,接过喝了几口便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你怎么赶回来得如此及时?我原以为还需得再撑上个一日。”
宋修笑了笑,语气轻松了许多,“前线出了点事儿,我没能给你写信,却也不见你来封信问问。我便想着,莫不是你这儿也出事儿了。后来同胡人那儿得来的零星的情报一对,便觉东崖要不好,就赶回来了。”
璀错一时心虚。她只管看完了玉坠给她的前线的那段影像,知道她的工作服务对象毫发无损,倒全然忘了问上一问。
好在宋修只顾得上她了,一身伤还未好好处理,同她闲聊了两句,便走了。
璀错随便喝了碗热粥,睡了个囫囵觉,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黑沉沉一片。
她坐起身才发现,床榻边还坐了一人。
少年坦露着上半身,背对着她这边,劲瘦的腰身上缠着纱布。整间屋子只点了一根烛,烛台放在榻边的案几上,案几上摆了些瓶瓶罐罐。
昏黄的光线下,他半侧过头来看她,冲她招了招手,“醒了?过来帮我上药。”
第9章 “那你是不是得给我点报……
璀错挪过去,拣了那些瓶瓶罐罐来看,耳垂上的玉坠早便告诉了她这些伤药一一对应的都是什么样的伤,是以她径直挑了几瓶合适的,刚拿在手里,却看见宋修若有所思的目光。
璀错眼皮一跳,一一将这些伤药打开,装模作样地闻了闻,而后做出一副确认了是什么药的模样点点头,“这几样该是用得上的。”
宋修淡声回应道:“你看着什么合适就好。”
璀错到他身后,先将纱布拆了,而后慢慢替他上药。她做这些的时候很专注——除了偶尔报复性地使坏,故意用力按他那些既疼又不太打紧的伤口。
这一来,她便发觉,宋修这人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好像很接地气地,怕疼。
堂堂神君,出身还是历来做战神的族类,竟然怕疼?
她故意蘸上刺激性最强的药粉,陡然使力按了一下,听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倒是忍住了,一声也没吭。
然而下一次,当他听到药粉倒出来的窸窣声响时,在璀错的手碰到他后背前,他微不可察地往前躲了躲。
猜想得到了验证,璀错心情大好,动作轻柔地替他上好药,还颇体贴地拿了件衣衫给他披上。
他就那般敞开着搭在身上,少年身上的线条凌厉又具有力量感,被衣衫半遮半掩,更显得极具侵略性——若是忽略他方才被折腾的苍白的唇色的话。
宋修抬眼瞥了璀错一眼,瞥得她背后一阵发凉。
璀错模糊想起来,上界有段传闻逸事。说是神君还小的时候——那时那场大战还未发生——曾有段日子不学无术,不仅修为没有长进,还偏爱四处转悠。直到他溜达到了北山,不知为何同一群玄鸟打了起来。那群玄鸟只是妖族,还未开灵智,自然不识得他是谁,偏偏玄鸟生性好斗,也擅斗,又鸟多势众的,战胜了本能对凤凰的恐惧,生生啄了他好几下。
小神君回神域闭关了一阵儿,他本就天赋异禀,稍微刻苦些,修为便长得飞快。
于是一个月黑风高夜,他重回北山,硬是拔秃了玄鸟族大半玄鸟的羽毛。
传说自那以后,北山玄鸟一族,对凤凰的恐惧根深蒂固,再无法撼动。
这段传闻因为玄鸟族族长极力否定,兼之过了这许久,真假难辨。但依她今日发现的,神君若是本就怕疼,还偏爱记仇......那想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璀错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宋修缓了一阵儿,刚要躺下,便听见璀错问道:“今夜怎么只点了一根烛,你瞧得清了?”
宋修动作顿都未顿,显然这般刻意就是为了等着她来问,“在前线时慢慢好起来的,后来也未来得及同你说。”
既然他不愿意说实话,璀错也懒得多说——她可算是看透这个人了,疑心病重得简直病入膏肓,她若是这时候拆他台,免不得他又要疑心自个儿是不是早便知道了。
是以璀错只捧场地细细问了几句,走完了过场,便吹熄了烛,也躺下了。
一片黑暗中,两人间仍然界限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