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节(2 / 2)

素月和云昇都懂了。

原来,装模作样也是一门学问。

两人笑嘻嘻的,接下来没再说严肃的话题,嘻嘻哈哈玩笑着,吹捧吹捧母亲的手艺,高高兴兴吃完了一顿饭。

接下来,云昇准备科举,素月投入心神钻研医术,韶音则开始接待上门说亲的人,并客客气气地回绝了。

素月十五岁,云昇十三岁,两人虽然丧父,母亲乃商户女,但他们实打实是燕州云家的血脉,五房嫡出子女,给两人说亲的人并不少。

事实上,从两年前开始,就有人上门为素月说亲了。韶音一个都没应,十来岁的孩子,心性都不成熟,眼下看着再好,以后也说不准怎么样。

况且,这个年岁的孩子,身体尚未发育成熟,韶音是不可能这么早就给儿女说亲的。

这事瞒不过素月。

她隐隐知道,上门说亲的人越来越多了,心里渐渐有些不安。想了几夜,一天悄悄去找韶音:“娘,我不想嫁人。”

“坐下说。”韶音正在梳妆台前卸钗环,头也不回地对女儿道。

素月见她反应平静,没有惊异地喝斥她,心里稳了两分。她没坐桌边,而是走到母亲身后,动作轻巧地给母亲卸钗环,低声说道:“我想行医,不想嫁人。”

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学医,看诊,做实验,和母亲、弟弟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很充实又快乐。

她难以想象自己嫁了人,去另外的地方生活,周围都是陌生的人,而且可能会像云家几房那样,一个个面和心不和,说着拐弯抹角的话,将日子过得扭曲而古怪。

更重要的是,她可能没办法继续行医。

也许要打理家中事务、侍奉公婆,没有空闲,也许仅仅是家中规矩大,不许她抛头露面。

自小就跟弟弟在偌大的徐宅中跑来跑去,自由探险,从来没被拘束着学规矩,只需要在客人面前客气礼貌的素月,难以想象自己被拘束在一方宅院里的人生。

但她不确定母亲会不会支持她。虽然母亲很疼爱她,但天底下的女子都是要成亲嫁人,要侍奉公婆,要相夫教子。

她内心惶惶然,流露在仍有些稚气的脸上。

“都依你。”韶音随口说道,因为女儿帮忙卸钗环,她便拿过一盒润肤膏,拧开盖子,用指尖沾了一点,细细往脸上涂,“你是我女儿,我把你生下来,不是为了让你勉强自己,过不开心的日子。”

素月怔住。

手里还握着一截发钗,刚刚取到一半。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嘴唇颤抖着,脑子里似乎有很多思绪,又仿佛是一片空白,好半晌,只叫出一声:“娘……”

“多大点事?”韶音代替她取下那根发钗,扭过头看她,一脸淡然,“你想行医,那就行医。你想嫁人,那就嫁人。我还活着一日,就会护着你一日。”

她就像一只羽翼丰满、身躯健硕的母鸡,霸道而捍卫地展开翅膀,将自己的孩子护在羽翼下。

她的羽毛坚实而密集,风吹不透,雨打不入,将自己的孩子护得牢牢的,不受风雨侵袭。

素月张着口,几次想说什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看着母亲平静而淡然的面孔,泪水迅速涌出,模糊了视野。然而,母亲坚定而有力的模样,却深深印在脑中,再也拂不去。

“娘!”她呜咽一声,抬起手背抹眼泪,不由得跪坐在地,将脸埋在母亲的腿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哭的是这些日子的惶然和不安,哭的是自己何其有幸,有这样与众不同的母亲,愿意包容她、纵容她的离经叛道。

“娘,娘……”她一边哭,一边叫着,纤细的手指揪着母亲的裙子,姿态柔顺而依恋。

韶音垂眼,轻轻抚她长发。

“是我纵容了你们。”韶音说道,“从小我就不拘束你和昇儿,你长成现在这样,拥有这样的念头,是我纵容出来的。既是我纵容的,我就该为你们负责。”

她知道如何才是符合这个世道的规矩的做法。

但规矩这种事,本就不具备对错的属性,时下流行的,在千百年后或许就是被摒弃、鄙夷的。

规矩不会让孩子们快乐,遵守规矩也没有太大的价值和意义,因此韶音搬出云家后,对两个孩子以放养为主,任由他们按照天性长大,只教导他们傍身技艺和底线。

现在女儿不想嫁人,韶音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才十五岁,身心都没有发育成熟,怎么会想要嫁人?别说是素月,普天之下,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就没有想嫁人的,想到嫁人的事,个个都是担心而彷徨的。

她们是不得不嫁人。大家都这样,所有人都这么做,她们便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再正确也没有的事了,首先就认为这是对的、应做的、必须做的。当“不想嫁人”的念头升起,她们会立刻压下去,让自己接受这件事。

“你也好,昇儿也罢,我希望你们快快乐乐的,你不想嫁人,那就依你,如果昇儿不想科举做官,我也不会逼他。”韶音说道。

素月默默流泪,将母亲抱得更紧了:“谢谢娘。”

她何其幸运,有这样宽容又疼爱她的母亲。

得了母亲的回复,素月心里的惶然全都散去,她不仅不害怕了,还感到满腔的汹涌与澎湃,仿佛无尽能量充斥其中,她憋得难受,不禁去寻了云昇,将母亲的话说了一遍。

“虽然咱们没有父亲,但我一点都不遗憾。”素月说。

母亲很疼爱他们姐弟,将他们教导得很好,也保护得很好。父亲若是活着,恐怕也不会更好了。

素月还想着,若是父亲活着,不见得像母亲这样纵容她、支持她,说不定会逼着她嫁人。

时间过去太久了,素月对云琮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只依稀记得父亲不太讲理。

她不喜欢不讲理的人。

“母亲很好。”云昇点点头。

他比素月小上两岁,父亲刚刚去世时,他还有些印象。但是随着这些年长大,儿时的记忆都淡去了,他对父亲的记忆几乎消失了,没有丝毫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