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儿了, 以后……我都不来了。”孙玉林说着, 他那张面容上不由流露出几分怅惘, 他忍不住回头望向魇都旧址的方向,“楚沅,我一个月前梦见她了, 她让我别找了,让我好好生活,别再惦记她了。”
他回头再度看向她,“吃完这顿饭,我就回京都去了。”
孙玉林将他对妻子这份长达半生的怀念与深爱都说得很简短,这么多年,他在路上一直走,也终究还是不得不去面对这最绝望的事实。
这半生的颠沛,终于还是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他要回到曾经平静安定的生活,而从此他的妻子,便永远地住在他的心里。
“楚沅,之前我以为你失踪了,还报了警,可警方找半天也找不见你这个人,我还以为我们这辈子是不会再见了,”
出了早餐店,孙玉林站在台阶上,回头对楚沅笑,“缘分有的时候真是奇妙,上次和你遇见的时候,我还做好了要一辈子找下去的打算,可转眼间,我决定要放弃的时候,你竟然刚好也在这里。”
“孙叔,您的妻子一定是希望您能够活得开心一些的。”楚沅到底还是没有将他妻子的死讯说出口。
但即便是她不说,孙玉林又怎么不会明白,他找了半生的人,怕是根本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保重楚沅。”
孙玉林仍是笑着的,走下石阶后,又回头来朝她招了招手。
楚沅也笑着朝他挥手。
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转角处,楚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受到这阳光越发耀目刺眼,她才抬步离开。
她并没有离开留仙镇,而是在等着赵松庭来。
镇上的热闹从没变过,还跟她当初带着魏昭灵过来时一样,她在街上看见了卖糖果子的小摊,甜腻腻的香气很诱人,那个时候她下巴脱臼没办法吃硬物,但今天却可以买一包来尝尝了。
咬着糖果子往前走,楚沅又看到了那个卖小龙人挂件的摊子,每一个挂件都是人首龙身,却是颜色不一。
楚沅停在摊子前看了会儿,又想起她之前挂在魏昭灵手机上的那个小龙人,她抿着嘴唇笑了一下,十分阔气地走到那摊子面前,说,“老板,每个颜色都给我来一个。”
那大叔手脚麻利,迅速挑出七个小龙人来给她包好。
楚沅用手机付了款,提着一袋子的小龙人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从热闹的街市,到寂静的小巷。
“那王庙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有人修缮保护,怎么昨儿晚上还塌了?”
“谁说不是呢,那动静还不小,我们家住得离王庙近,昨天夜里还听见声音了。”在石板路旁两个老婆婆一人手持一把蒲扇,坐在椅子上聊着天。
楚沅听见“王庙”两个字,她脚步一顿,随即转身往另一条街走去。
夜阑王庙再不是她之前跟魏昭灵来时看过的那样,墙体几乎都塌了,夜阑王的金身塑像也埋在里面,楚沅站在外面看到里面有不少人在清理。
她是不被允许进去的,只能在外面看几眼。
楚沅转身要走,却有两个男人扛着一根快要彻底断裂的木椽子出来,她刚好在那木头碎裂的缝隙里看到淡金色的痕迹闪动着。
“等等!”楚沅立即开口。
两个人听见她的声音回过头,其中一个身形略有些发胖的男人问道:“小姑娘,怎么了?这儿昨儿晚上刚塌了,你可别在这儿逗留,很危险。”
楚沅原本想说些什么,却看见那淡金色的流光好似受到牵引一般,慢慢地流淌到她的手心里。
而那两个男人却根本没发现什么异样,见楚沅不说话,便扛着木椽子走了。
楚沅看着他们走远,她才松开手掌,那流光便从她掌心飞出去,在她眼前慢慢铺展开来,凝成字痕。
这像是一个人的手札,上头零零散散地写了许多事,也记录了一个长生之人苦难的人生。
他也许就是那个姓齐的老人,修葺夜阑王庙,最终也死在王庙。
别人当他活了百岁,殊不知他原是从一千三百年前一直活到了百年之前,可长生无用,使他到死都没能留下自己的血脉。
“赵家背叛了王,聂家人又下落不明,夜阑的守陵人如今竟只剩下了我……可魇生花到底在哪儿?夜阑复生的契机又在哪儿?”
楚沅看到这句话,眉心一跳。
在这个姓齐的老人的手札里,她看到了赵玉新,聂景生这两个名字,那应该就是当初在宣国人的围困下死里逃生的夜阑守陵人。
手札里写,聂家守着最为重要的魇生花种。
赵家守着一枚夜阑王魏昭灵的玉扳指,那是经由巫阳送祝之后,用以稳固魏昭灵生魂的物件,曾浸润过魏昭灵的鲜血,为的就是让魏昭灵生魂复归之后,再不用受缚灵阵所扰。
而齐家行监督之责,他的性命是由几十个巫阳后人牺牲自己的寿命换给他的,他一生孤独,同赵玉新,聂景生离散在这结界之外的世界后,他就一直在寻找他们的踪迹。
可当他找到赵家,赵玉新早已死了百年,而他的后人也再没将赵玉新辞世前的训诫叮嘱放在心上,反而借着因从巫阳处得来的特殊能力,在京都慢慢扎根成一个大家族。
赵家忘了自己身为夜阑人的使命,聂家人也下落不明,齐怀锦深感自己孤掌难鸣,千年岁月都被他生生耗光,楚沅在他的字里行间都体会到了他的苍凉痛苦,还有他对夜阑王的愧疚。
一千多年的时间,他看过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次纷争战乱,也眼见着当年的九国慢慢被统一成如今的华国,可他始终,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是夜阑人。
而夜阑王庙,便是他在深感自己快耗光那些巫阳后人续给他的生命时,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在最靠近魇都旧址的留仙镇修建的。
楚沅记得很清楚,赵凭霜跟她说过,他们赵家的先祖名为赵玉新,他们赵家起初是找不到籍贯来处的,赵玉新携带了一批的财宝文物在京都扎根,此后许多年的时间,便让他们赵家逐渐枝繁叶茂,繁衍成了一个根深树大的家族。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京都赵家,竟然会是当初夜阑守陵人的后代。
如果不是赵家将赵玉新的遗训抛之脑后,也许复生的魏昭灵便能拿回他的那枚玉扳指,也不会在郑玄离重启缚灵阵时身受重伤。
那扳指原本是巫阳后人公输盈留给魏昭灵的保命之物,却被赵松庭攥在手里,成了伤害魏昭灵的东西。
一时间,楚沅喉咙有些发紧。
她将那淡色的字痕再度收入掌中,回头再看了一眼那倾塌的王庙,她手指收紧,转身离开。
夜晚的魇都旧址好像显得更加荒凉,白日里的热闹早已随着游客的离开而销声匿迹,这夏夜的风吹过楚沅的脸颊,竟然还有些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