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灵信近乎失神,她怔怔地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半晌,她忽然笑了一声,“宽宏?他能有多宽宏?”
她的嗓音越发哽咽,情绪陡然变得激动起来,“闫文清你是傻子吗?他把他自己的亲妹妹都杀了,你跟我说他宽宏?即便我弟弟不死,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们春和这一脉吗?”
“灵信,”闫文清制住她的手臂,“这些事都跟你没关系,你不要再说了,快回去吧。”
“闫文清!”
郑灵信的眼眶早已经红透,她狠狠地瞪他,“你对他忠心到连你的良心都不要了吗?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灵信……”闫文清那张清逸俊美的面庞流露出几分无奈,他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看着她的神情仍是温柔的,“灵信,你听话,回家吧。”
“陛下!濯缨姐姐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为了你,为了皇室付出的还不够多吗?现在你还杀了她!”郑灵信却并不肯听他的劝告,她不敢再看那侍卫手里的琉璃罐,却越发压抑不住心里的愤怒。
“灵信!”闫文清的神情变得有些焦急,他有些不安地去看郑玄离。
郑玄离那张隽秀的面庞却仍带着笑意,仿佛从未将她此刻的冒犯放在心上,他甚至还伸手摸了摸旁边侍卫手上的琉璃罐,“你提醒朕了,濯缨一个人去的孤单,不若,你去陪着她吧。”
“陛下?!”闫文清瞪大双眼,终于有些慌乱,“陛下,灵信她只是一时……”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郑玄离好似恍悟一般,“啊,文清,朕险些忘了,她是你的未婚妻吧?”
郑玄离微微一笑,“那你就该管好她。”
闫文清后背已然生凉:“臣知道,臣一定管好她。”
可下一秒,他却明显感觉到一道冰冷的气流擦着空气,掠过他的侧脸,他反射性地随之看去,便见郑灵信的腹部已经多了一个血窟窿。
他瞳孔紧缩:“灵信!”
闫文清抱住她骤然失去支撑的身体,不过片刻,她就已经闭上眼睛没了声息,他看着她的脸,半晌才又去看郑玄离。
“春和家的人都流有一半夜阑的血……文清,她不适合你,”郑玄离那双眼睛里的神色仍是清清淡淡的,面上却没了笑容,“郑灵隽也不必留着,今夜过后,春和一脉的人,就都杀了吧。”
他分毫不担心眼前的闫文清会因为郑灵信而背叛他,因为郑玄离从来都没有真的信任任何人,即便闫文清跟了郑玄离多年,他也还是免不了要沦为郑玄离灯笼上的纸影。
只有被控制的人,才会难生背叛之心。
郑灵隽明明成了纸影却偏要背叛他,郑玄离当然不可能会原谅他,甚至连春和君同魏姒所延续的那一脉郑家旁支,他都要处理干净。
郑玄离说罢,便也不再去看那拥着郑灵信尸体的闫文清,转身率先走上船去,由一行人送至南泷湖中央的祭月台。
顾舒罗看到郑玄离走上来,便同孙夜融一齐行礼,“拜见陛下。”
郑玄离坐到了一旁的乌木椅上,只轻抬下颌示意身旁的侍卫将那琉璃罐送到顾舒罗的面前去。
顾舒罗拿到了那枚血丹,便去准备后续事宜。
彼时郑玄离将目光放到了那个跪坐在圆台中央的年轻姑娘身上,又饶有兴致地去打量她那双被群蛇撕咬得血肉模糊的腿,“那么多的蛇,你一定很不好受吧?”
“还行吧。”楚沅皮笑肉不笑,“你要是实在好奇是个什么滋味,你也可以自己试试啊。”
郑玄离只是在那日她被人送来时间过她一面,但那时的楚沅是昏迷的,他还并未领教过她的这些嘴上功夫。
他大约是觉得新奇有趣的,便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去,“你不害怕?”
“我怕的话,你就会放了我?”
楚沅反问他。
“当然不会,”
郑玄离蹲下身,他朝她笑,“但若是你愿意帮朕重启缚灵阵,镇压夜阑王,朕也可以不取魇生花,不要你的性命。”
“可偏偏你倔得很,宁愿被那水底的群蛇啃咬这么多天,也不愿意松口。”他忽而叹了一声,“你死了,倒还真是一件可惜的事。”
她大约也才十八岁的年纪,这么多天以来,她所受的折磨早非是常人能忍,可偏偏她是个不会哭,也不会服软的姑娘,硬是生生地挺了这么多天,连眼圈儿都没红过。
郑玄离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姑娘。
“那看来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楚沅扯着苍白的唇,笑了一下。
郑玄离眉峰一剔,笑得更加温和,“你改变主意了?”
楚沅也不急着回答他,只是双手撑在地上,身体往后一仰,“你们每天就给三个馒头,真的很抠门儿,我现在有点儿饿了,能先给我弄一桌好吃的吗?”
“再不济,泡面总有吧?给我多加两个鸡蛋就行。”她又添了一句。
孙夜融在一旁听见了楚沅说的这些话,他不由抿着嘴唇笑了一下,随后垂下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郑玄离大约是真没见过她这样的,竟然还真的命人给她准备了席面,送上祭月台来,原本坐在地上的楚沅也终于坐上了铺着软垫的椅子,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十几道菜。
若如孙夜融所说,她的镯子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干扰,导致短暂的失效,那么她要等来魏昭灵,就还要花些时间。
可是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难题是,如果他们取出了她身体里的魇生花,她会死,魏昭灵也会因为缚灵阵而死,如果她假意答应郑玄离配合他们重启缚灵阵,那也终究拖不了太久的时间。
她一边慢吞吞地吃饭,一边细细地思考着。
而郑玄离却分毫不关心她究竟是真心投诚,还是假意逢迎,反正时间很快就到了,若她是真的愿意配合那自然是好,若不愿意,他再让顾舒罗取魇生花也是不耽误的。
但在此刻,他一手撑着下巴,看着这个姑娘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白米饭,他竟也忍不住笑意满面,“朕该早些认识你的。”
楚沅闻声抬头,没明白他的意思。
“若知道你是这样的一个人,朕便不将你放在水牢里了。”郑玄离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