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所说,从两年前的那个雨夜,从她第一次遇见聂初文,再到她成了那么多人眼中的杀人嫌疑犯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窥见了这个世界云波诡谲的一角。
“装是装给旁人看的,骗自己又有什么意趣?”如同洞悉了她所有心事般,他直截了当的一句话,更像是在嘲笑她。
“你……”楚沅瞳孔微缩。
或许是因为聂初文和涂月满原本就不想让她知道他们的秘密,所以她才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许,她到底是个胆小的人,她不愿意撕开那道口子,去好奇那些超乎寻常的东西。
她想做个糊涂的普通人,可是这样的愿望,好像在两年前就已经不可能了。
眉头微蹙,他咳嗽了几声,于是漂亮的眉眼间便添了几分倦怠,面上的神情也淡薄了许多,他忽而松了手,站直身体。
衣袂擦着她的手臂,当他走过她的身侧,楚沅回头,正好看见那方才从陶俑里剥脱出来的女婢勉强弯下僵硬的身躯,伏跪在地,朝他行礼。
他赤着一双脚,从白玉高台走下,再慢悠悠地走上那长阶。
他的背影几乎与她那日梦里穿着玄金龙袍的少年融成一种轮廓,楚沅看着他缓步迈上一阶又一阶,好像在他身后仍有无数黔首旧臣,而他的王朝,从未覆灭。
暗红的殿门徐徐打开,他走入殿中那片黑暗里,身影消融。
“姑娘……”耳畔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嗓音,楚沅一个激灵,回头就对上了那个白胡子老头的脸。
他已经在很努力地朝她表达友好,即便面部肌肉僵硬得厉害,他也还是勉强露出了个怪异的笑容来。
“姑娘不必害怕,我等既非鬼怪妖邪,你那些符纸对我们自然是没用的。”他徐徐说道。
楚沅往后缩了点,她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骗子……”
“老朽骗你这毛丫头作甚?”李绥真刚想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却见她像是被火燎了似的,爬起来就往阶梯下跑。
李绥真眼看她跑到了那青铜方鼎旁,也见她双眼瞪大,整个人呆立在那里,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摇了摇头,慢慢地走到她身旁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楚沅恐怕永远也无法想象,一个沉睡的王朝该是什么模样。
楚沅想起曾经某节历史课上,
历史老师说起过,周朝共四十三代君王,后九代君王于仙泽山共修地下仙宫,收葬历代天子亡魂,以佑大周千秋万代。
古书记载,仙泽山的面积按如今的公制单位来算,大约有三十多万平方公里,是传说里西王母旧居,她曾常在此山中时,分管天下修仙之人登引成仙之事。
那是从大周朝时起,就被百姓认定的仙山。
而仙泽山地宫修筑于仙泽山中,规模足有十五平方公里。
整座仙泽山都是周朝天子认定的天子王陵,谁也不知道,除了地下仙宫,那之中到底还存在着什么。
而地下仙宫才竣工,东周最后的君主却没能守住天子之位,更来不及将代代先祖移至仙泽山。
修筑仙泽山地宫的奴隶几乎死绝,再到后来,便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传闻中的仙泽山,更不提那地下仙宫。
但历史上还是保存下来一些有关于仙泽山地宫的描述,说地下仙宫之深,几乎挖到了地下的储水层,一旦见到水,工匠便用铜液浇灌形成阻隔,而水银汇成江河,明珠点缀在地宫顶上形成万顷星辰之光,其中还安装了无数机关暗器,房屋宫室,极奢极华。
周朝未能将王陵迁移至此便轰然覆灭,而在龙鳞山上,孙玉林讲给楚沅的那个传说里,明明兵强马壮,国力日渐强盛,却于无声的烽烟里神秘倾塌的夜阑旧朝,就沉睡在了这座王陵里。
而此刻,她看见白玉长阶下立着一尊又一尊的陶俑,皆是夜阑的文武臣子,足有百人之多。
他们头戴笼冠,微躬身体,手中持着玉笏,双眼直视长阶之上。
“看见那第一重宫门了么?那外头,还有数以万计的兵佣。”李绥真站在高处如她一般远远望去,“正如你所见,这里的每一尊陶俑之内包裹的都是我夜阑的臣子兵卒,他们没有死,只是禁制未除,就无法醒来。”
“你是打开王陵的钥匙,而你的魇生花,能够唤醒这里所有的人。”
明明他的声音很平和,可不知道为什么,楚沅却觉得耳膜刺疼,她浑身冷得麻木,也许是这幽深地宫里湿冷的气息太刺骨,她扯了扯唇,嗓音有点泛干,“我想回家。”
她还是个小姑娘,李绥真看着她就忍不住想起来自己的小孙女,心里多了些恻隐,他也明白这般年纪的姑娘,此刻亲眼看到这一切,内心里不知该承受怎样的震荡。
“对不住啊姑娘,事急从权,当日是你带回了吾王的生魂,所以我以龙凤双镯为牵引,令吾王复生。”
李绥真挠了挠下巴,“只是这双镯扣紧,便是三年内不得解,且每晚双镯互受牵引,所以你可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楚沅手腕上的凤镯忽有光芒闪烁,然后骤然乍现的一缕金丝蔓延出来,直至隐没去了白玉台后,那高阶之上的殿门内。
然后他就看见眼前的姑娘被那逐渐缩短的金丝牵引着朝金殿飞去。
楚沅吓得惊叫起来,在半空中胡乱扑腾,直到她脑门儿撞上了殿门,咚的一声,她顿时眼冒金星。
“哎哟……”李绥真一拍脑袋,连忙提起衣袍,迈着僵硬的步子,回身便极其艰难地往白玉台后的金殿上跑。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楚沅好不容易清醒了些,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李绥真那张尴尬的老脸。
“这个这个,”李绥真干笑一声,“这龙凤双镯是阿璧族的旧物,为保新婚夫妻三年内能够少些隔阂,如胶似漆,所以每晚这情丝就会收紧,”
说着他还朝她摆手,“你可千万要不要挣扎,越挣扎情丝就会越见缩短。”
“凤镯里的情丝种子我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所以如今的境况便是……姑娘你单方面受龙镯牵制。”说这话时,李绥真还有点心虚。
“你若实在想回,也不是没有办法,吾王如今身怀异术,他上次能送走你,这次也定然可行。”
也许是这连日来的惊吓让她实在有点绷不住了,鼻子有点发酸,脑门儿上撞出来的包也还在疼。
先有魇生花,再是龙凤镯。
她总是被这些奇怪可笑的东西弄得狼狈不堪,精疲力竭。
可能她买错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