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看不见他,也能察觉到他坐在那儿,身上的温热无风拢过来,烘得她越发脸颊发烫。
她忽然意识到,她这是在男子身边横躺着。
太没规矩,也不正经。
这想法在脑海里滚过,惹得她眼皮子一跳,复又坐了起来。
方喻同看过来,一双眸子清凌凌的,倒不像她,有那么多复杂纷乱的想法。
他侧首关怀道:“阿姐,怎的了?”
“我想喝酒。”阿桂脱口而出,琥珀色的眸子往下垂。
“……”
“……”
片刻后,方喻同挑眉道:“这么晚了,阿姐喝酒作甚?”
阿桂舔着发干的唇角,不知该怎么解释。
她总不能说,她是因为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所以想要灌醉自个儿,一觉睡到天亮吧。
幸好,方喻同没有再执意问出个答案,反而起身,朝外走去,“那好罢,我去替阿姐温酒。”
他一走,屋子里空落落的,便又只剩下阿桂。
窗外的风有些大,吹落了几片树叶,打在窗牖上,激得阿桂身子一颤。
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又想起那群如狼似虎的黑衣人,那刀剑相接的声音,像是又在她耳边响起。
阿桂抬手捂住脑袋,想自个儿蒙到被窝里。
可被窝里太黑,眼前又浮现出一帘帘沾着血光的画面。
姜淑鹞后背是血的倒下……黑衣人举着大刀眼角满是狰狞……
阿桂瑟瑟发抖,忽而后颈伸过来一只手。
那掌心温热、干燥。
她先是吓了一跳,很快又意识到这是方喻同的手,顿时心慌成了心安。
方喻同将阿桂从被窝里提出来,轻皱起眉,“他们到底如何欺负了阿姐,怎会吓成这样?”
他记得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她那时候,胆儿似比天大,一直护着他,从那么个破落的小山村一路到嘉宁城。
阿桂咬着唇角,眼角含泪道:“我、我不知道……”
她的声线发颤,光是这么几个字,就惹人怜。
方喻同忽而又觉得,她如今这样更好。
起码,他不再是当初那个百般无奈的少年,没有羽翼,不能护她,反而拖累她。
他知道,是因为如今他长大了,可以让她依靠。
她也不必再故作坚强。
所以,她也可以做一回胆小的小姑娘,有人为她遮风挡雨,什么都不必发愁,反而可以撒娇。
“你不是去温酒了么?”阿桂揪着他的衣袖,有点舍不得放开。
方喻同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嫩白的指尖上划过,略含了些笑意,淡声道:“温酒这事芦叶汀州都会,我怕你一人待着胡思乱想。”
他说得没错,她惯是最爱胡思乱想的一个人了。
阿桂被他说中,脸颊有些发烫,甩开他的衣袖,强自镇定道:“我、我才不怕。”
明显是在撒谎,因为连话都说不完整,尾音还是颤的。
阿桂说罢,也意识到自己装得不好,再对上方喻同殷殷含笑的目光,更是面上发烫。
她别开眼,故意扯开话题道:“芦叶汀州是你从哪儿寻来的,做事细致又熨帖,竟然还会功夫?”
方喻同不答反问道:“阿姐怎么不问问她们的名字有何寓意?”
“名字?”阿桂一怔,反而被方喻同的问题吸引了注意力,“她们的名字,是出自什么诗句吗?”
“自然。”方喻同背着手,温声念道,“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舟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不。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是、少年游。1”
阿桂澄澈的琥珀双瞳里多了一丝亮光,“芦叶满汀州,很有意境,不过这诗却是有些凄美,尤其是最后那句,终不似,少年游,好生让人感慨。”
本是买花载酒,苦中作乐,可既都不是当初的少年,也就没有那番意气风发的滋味了。
“阿姐还没发现么?”方喻同重新坐回她的榻边,目光灼灼,看得阿桂心尖微震,“欲买桂花同载酒,桂,是你的字,欲(喻)、同,是我。”
这一首诗,写的是他们。
阿桂觉得凄美,但方喻同并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