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重牢,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外围是一圈巨大坚硬的石墙,间隔一炷香的时辰便有表情严肃的两队官兵巡逻,镇守非常缜密。
而重牢内的样子, 大抵寻常百姓们一辈子也没有见过。
潮湿、阴森, 弥漫着一股死亡的臭味。
方喻同刚和阿桂走进去,就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么脏乱臭的地方, 他不该让她进来的。
可阿桂却浑然未觉,而是一口气往前走,还忍不住压低声和他确认,“是在最里面一间么?”
方喻同点头, 不着痕迹地护着她往前走。
这条过道前后都无人,尽头是琢磨不透的黑,安静幽深得不像话。
阿桂屏着呼吸,虽有些害怕, 可对于她来说, 即将见到好多年不见的爹爹,更让她血液倒流, 心跳加快。
终于,好像到了尽头。
最后一间牢房前, 阿桂颤着指尖,慢慢靠近,终于透过稀薄的光亮, 看到了她一直惦记着牵挂着的亲人。
四四方方逼仄的空间, 像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牢笼。
阿桂的爹,元恒正坐在一堆稻草上,垂着面庞,手里拿着几根稻草不知编着什么, 嘴里还咬着一根稻草,哼着曲儿。
曲调很好听,带着一股淡淡的忧愁。
听了几句,就萦绕在心头,挥之难去。
“爹——”阿桂握着面前的铁栅栏,失声喊道。
掌心中,铁栅栏的冰凉温度冲击着她,却仍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真的,见到他爹了。
可爹却变了好多。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声音也沧桑许多。
不像是小时候抱着她给她哼曲儿讲故事的那个男人,清亮嗓音里全是闪烁明亮的笑意。
随着他缓缓抬起的脑袋,阿桂发现,他真的老了。
“爹——”阿桂又唤了一声,已经带了明显的哭腔,肩膀微微耸动,一颗眼珠儿颤颤滑过鼻翼。
“阿、阿桂?”元恒慢悠悠站起来,几乎是一步步挪过来,脚上沉重的铁镣发出钝闷的撞击声。
他艰涩又喑哑地喊出阿桂的名字。
就这么两个字的名字,似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一般,全然没有刚才他哼小曲的那股流畅力道。
阿桂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用力捏着铁栅栏的指尖已经泛白,泪珠儿不断从下巴尖儿掉落,砸在大牢阴暗潮湿的地面上。
“真是阿桂。”元恒还一脸在梦中般的神情,迟迟不敢相信。
他掐了一把大腿,随后更加跌跌撞撞地拂过来,直接摔到了地上。
他同样用力地握住铁栅栏,双眼含泪,声音发颤地说道:“阿桂都长成这么大的姑娘了啊……好啊!真好啊!你和你娘年轻的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靠得近了,不远处隐匿在黑暗中的方喻同也能瞧清楚他的模样。
虽然他眉眼间已经满是被岁月磋磨出的风霜,但仍然能依稀看出他年轻时的俊逸潇洒。
也难怪,爹娘不好看的话,是不可能生出那么美的阿姐的。
方喻同又看了一眼阿桂肩头耸动的背影,心头有些担忧。
瞧她这模样,想必今儿眼睛是要哭肿的。
元恒并未注意到一直在打量着他们父女相见的方喻同。
他满心满眼,都是久别未见的女儿。
“阿桂,这些年你过得如何?二叔二婶有没有好好照顾你?”元恒并不知道,在他锒铛入狱之后,他心目中的好弟弟好弟妹,变成了怎样的嘴脸。
阿桂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说来话长。
但她记得小时候,二叔二婶不是这样的。
她爹是庄头,二叔二婶都在庄上找了活儿干,所以对她爹娘,还有她,都是无微不至如春风般温暖的。
她后来也没想到,原来他们竟然那样会装。
这些腌臜事,她此刻不想多提。
和爹见面的每一刻都珍贵,她只想好好珍惜。
父女二人久别重逢,本该有千言万语说不完的话。
可真当面对面的时候,反倒无语凝噎,好像千言万语横在心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