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还真快,刚到这里时,是临安府解试之时,转眼两年多了,来年正好又到发解之时,我这山东东路,便可广邀有才之士,共襄盛举。”
海州的云台山下,从一开始的工学院,到后来的医学院,算学院……如今已经发展到占据了大半个云台山的“云台学院”,不光是招收淮东的学子,还早早发布了公告,但凡学院学生,学籍在海州的,无论出身如何,皆可参加明年的海州解试。
若能中举,再过一年便可前往临安应试,参加三年一度的会试。
便是会试落败,以举人身份,亦可在户部报名入职,山东东路如今百废待兴,到处都缺人,想在这边谋缺当官的虽然风险大,但立功升职的机会也大,比之安安稳稳的江南,更适合有能力有野心的人。
辛弃疾没有阻拦金兵南下徐州之路,只要他们不进犯沂州海州,他便可让路,旁观他们去“剿灭谋反叛逆”的纥石烈的南京军。
只怕连完颜雍也没想到,他让纥石烈志宁镇守南京,本想借他之能镇压南宋反抗军,可没想到那边的反间计玩脱了,来回一折腾,南京军成了南金军,彻底与燕京的北金军划分战线,摆出势不两立的架势,反指他是犯上叛乱的逆贼。
虽然这的确是事实,完颜雍依然气了个半死。同样是宽宏大量地赦免曾经敌对方的有才之士,唐太宗得到了魏征,他却得到了纥石烈志宁的再次背叛。
感觉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和侮辱,完颜雍干脆放下山东和淮东那些不堪一击的宋军不管,直接命次子鄗王完颜允中率兵进攻徐州。完颜允中的封地本在河北鄗城,离燕京不远,得此命令后,便意气纷发地点齐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直奔徐州。
在他看来,剿灭纥石烈志宁轻而易举,他不光要拿下徐州,还要夺下河南之地,将两河之地都归于自己名下,日后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辛弃疾毫不犹豫地把这个机会给了他,让他在冰天雪地之日率军南下,直逼徐州。
而霍千钧则已抵达沂州,和他合兵一处之后,并未大张旗鼓地前去攻打兖州和密州,而是先去了曲阜,拜过孔庙之后,就拿出了方靖远的邀请函,以辛弃疾做保,欲联合孔府在泰山脚下,合办一所齐鲁书院,以供山东东路学子求学之用。
方靖远特地声明,办学的所有费用,都有官方负责,齐鲁书院亦属于官办,不仅所有学业合格的学子都可以获得参加山东东路解试的资格,其中优秀者还可以免解直接推举入会试,直升车一键直达临安会试。
辛弃疾还带去了一份书单和整整一车的新书,是这两年来的《大宋朝闻报》和临安书市新出的各类新书。包括并不仅限于方靖远给太学开拓思路后的混合型《三年解试五年会试》,新版四书五经集注,以及各类杂书和史传等等。
“因临安近年来书市繁荣,每年所出之书汗牛充栋,所带十不足一,唯有兴办书院后,方可建藏书楼,光收万卷书,无偿开放与学子,方能不负齐鲁先贤之名。”
说罢,看着孔府的现任家主双目痴迷地黏在这些书上挪不开步子,辛弃疾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方靖远说的没错,对读书人而言,什么金银珠宝,都比不上这些书。
知识就是财富,知识就是力量,现在这力量,属于他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生而知之
当年汴京覆灭, 赵构南下时,曾带走了孔府嫡支子孙和当时的衍圣公,后来在衢州建立孔府宗庙, 而当时占领山东的完颜宗翰干脆从孔府子弟中另立了一位为衍圣公, 以至于形成了孔府南北两宗庙。
江山轮替, 孔庙不倒,方靖远并不想对此多做评价,只是想以书换书,顺便能从里面挖点人才出来,借点东风, 好将自己的“齐鲁书院”真正在山东立住。
毕竟,他也没打算完全走儒家的路子,如今的孔府明面上还当着大金的衍圣公兼曲阜令, 也不敢大张旗鼓地给予支持,彼此心照不宣即可。
齐鲁书院和海州的云台书院一脉相承, 走的都不是正统的儒家书院路子,而是全科发展的综合类书院。
高举着“有教无类”的招牌, 将有些老夫子“于理不合”的抗议硬生生堵了回去, 辛弃疾对方靖远这招再赞同不过。他本就是个文武全才的人物, 生逢乱世, 更加明白单靠读四书五经救不了大宋, 更别提光复故土中兴大宋了。
四书五经是基础,要学;武学能强身健体还能对抗金兵,要学;算学处处有用,要学;医学乃养生之本,要学;工学能借力自然,更要学……辛弃疾兼任齐鲁书院的院长, 不光想把云台书院的架构和课本老师都搬空,若是能抽出时间和精力,甚至还想着自己也跟着都学一遍。
对辛大佬旺盛过人的精力和孜孜不倦的求学精神,方靖远深表佩服,顺道就将刚刚新开的农学课程一并打包给他。
辛弃疾起初还对在书院开“农学”课程深表疑惑,等看到他打包送来的书,顿时拍案叫绝。
其实《齐民要术》在北魏时代就已成书,然而在先前科举取仕只重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为锦上添花,谁要去学这农书反倒成了旁门左道,方靖远在临安做兼职博士时,跟翰林院和太学真·打成一片,为给学子们出真题是挖空了翰林院和太学的藏书,从里面找出了全本的《齐民要术》后,便如珍如宝地复刻了一本,后来带到海州,安排人照着研究了一遍后,又增加了不少他所了解的相关知识,耗时整整一年,才算将这门农学课形成体系。
毕竟,这门课本不在科举出题范围内,士子们原本很少关注,官刊善本更是轻易不会出借,非朝中之人不可得。可被方靖远重新修订整理后,不光是辛弃疾,其他学生也发现,这门课中的学问虽跟考试的关系不算太大,可跟做官的关系就大了去。
大宋虽说重视商业,但同样不忘以农为本,考核官员的业绩指标中最重要的,便是农桑一项。开荒种植和农桑收获都是评优重点,只读四书五经是读不出这些业绩来的。而《齐民要术》“起自耕农,终于醋酸”,从选种育种到种植,数十种农作物的培育方法,到家畜饲养和各种农副食品的制作,不光是方靖远大开眼界,还顺带给海州百姓增加了不少收入来源。
在古代很多门手艺都是“敝帚自珍”,当成传家宝一般,可在天灾人祸不断的时代,一旦出事,可能就会彻底断了传承。
方靖远就借着推广农课和《齐民要术》的同时,让云台书院的老师开了大课,还请了有经验的老农和酱坊食肆的主厨娘子们来现身说法,起初他们还怕说出自家的“秘方”和“独门绝技”坏了自己的饭碗,等看到方靖远拿出的书里早有记载,甚至比自己知道的更多更详尽,也就不再藏私,赞足劲了宣讲,好赚回讲课费和新书。
看到书中原本就有酒、醋、酱、糖稀、乳酪、齑、腊、脯、面点等做法,方靖远就顺手将基本的打发蛋糕方式也塞了进去,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秘方,就是一种新的制作手法,至于真正味道如何,其实还是要靠制作者自己不断实验和调配才能做出真正美味的食物。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要做的是保留和挖掘提升更多的技术层面,至于到真正的成品,那就看学生们的悟性和能力,来决定他们最终的方向和成就。
辛弃疾在齐鲁书院外开了试验田不说,还将自家的海商船队派了一支出去,传走远洋路线,就是为了寻找那些书里记载的作物,其中自然少不了被方靖远夹带进去的私货,那传说中高产的玉米土豆红薯之类的。
山东的经营是从书院到山野农庄,屯田开荒,步步为营,并未主动去攻打大州大县,让那些经历了多年灾荒和兵乱的州县安心了几分,对于他们开荒收容流民之事,也并未在意,反正他们本身也不会接纳那些流民,更不会去开荒种田。在他们看来,这些城外的山村之地就算让给辛弃疾,等他经营好了有了收成,金国大军一到,还不都是归他们所有?
他们不知道当初徐州是如何丢的,更不知道,后世的一个经典战略,叫“农村包围城市”。
“其实这也是广积粮、高筑墙的另一种说法,”方靖远耐心地向辛弃疾解释,“眼下单论兵力,我们的确不如金人,若凭借火器,一则消耗过大,需要大量金钱支持,打一次可以,次次都用的话,目前很难撑得住。二则是金国如今内乱不休,想要火中取栗者何止一二,你我现在出手,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徐州就是先例。
他不明说,辛弃疾也明白了。他们两人,一个是被朝中大臣视为“贬斥”而出的异端份子,一个是不受信赖无党无派的北方归正人,稍有成绩,得到的不光是朝廷封赏,还有无数想要伸手过来的权贵和豪商,就连皇帝都无法阻止那些见钱红了眼的人,何况他们。
与其打下地方让给别人还守不住,不如稳扎稳打地先经营好自己的辖区,打造成铜墙铁壁,提升军力实力。
而他未能诉诸于口的,是另一个秘密。
岳璃当日听得不对时,就借口带孩子,去了糕饼铺,让两个孩子缠着樊十三娘各种甜言蜜语要好吃的时,她就已经将樊十三娘的住处查了一遍,等离开后有安排人盯着她进出货记录,暗中调查了那位樊十三娘的来路,哪怕是她结业离开时,也一直盯着她的去处,最后终于查清了她的底细,回报给方靖远后,却有些无奈。
她的确是宋人,是樊十三娘,也的确带着目标来的,而目标,不是霍千钧,而是方靖远。
她来时搭的时官船,据她自己说是偷跑出来,可岳璃查问之后,负责官船的人压根不记得有过这么一个人,就愈发可疑起来。而后来或许她被方靖远吓到,匆忙离开,就这样也没少搬东西。岳璃悄悄地跟上去验看,发现都是云台书院的课本和真题,颇有些无语,就原样放回,没有惊动她。
结果就发现跟她接头的是水师里的人,一路查下去,她身后的人,竟是现在明州的沿海制置使赵伯圭。
在海州兴起之前,明州是南宋最大的港口,而明州知州兼任沿海制置使,负责海防,节制水军,发往海州的南方商船,基本上都得走明州这条线,而北方南下的商船,原本是直达明州,现在却为了便利和安全,都在海州交易倒货,无需再南下明州,无形之中,明州的关税就少了一半。
更不用说来自东瀛等番邦的商船,原本只有明州一个目的地,现在却分了一半去海州,就因为海州的税低事少,交易快捷简便,商行管理公平严格,对于商家来说,自然舍难取易,纷纷改道。
对方靖远而言,他经营海州,公平竞争,也是为了给北伐奠基,由此向北方扩张,根本没去考虑对南宋港口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