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了一番方靖远的诉苦抱怨和提议后,赵昚将他的问题干脆地发往《大宋朝闻报》,让天下文人一同来讨论,未来科举的方向。
是以经义策论为要,还是以时务经济为重?算学和水利工程等专业科目,是否单独取仕,以免错失专业人才?
一语既出,天下哗然。
自隋唐开始,到北宋早年的科举,其实并不止进士一科,还有明经、明法等贡举科目,只是后来随着科举改革,取仕的原则一变再变,最终诸科皆废,独留进士一科,所谓“一切以程文为去留”(注1),便形成了考生们严重偏科的由来。
然而现在赵昚的一道圣旨,等于给那些不重经义而偏科的考生一条新的出路,自然为之摇旗呐喊,鼓吹不已。而另外那些已经在经义之路上钻研多年的考生,眼看就要到收获期,忽然得知要分出名额给那些偏科的考生,自己的出路就少了,自然心有不甘,纷纷开始上书抗辩。
双方都是饱学之士,甚至有不少还是在职官吏,因为杂科出身而长期被进士科压制,眼下见官家口风有变,也跟着争取自己的权利。
如此一来,从临安到各路州府,都知道不管今年各路的解试如何出题,明年的会试题目肯定有变,绝不会似如今这般只重经义策论,而轻忽律法判案和经济时务等,有些消息灵通的,不免就将这道圣旨和传说中开设八科授学的云台书院联系到了一起,怀疑此事就是方靖远撺掇皇帝开的头。
方靖远是真没想到他的怨言能得到赵昚如此慎重的反馈,直接引发群情激奋,开始热烈讨论来年会试的方向,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安抚自己治下的学子们。
正好时值三月桃花盛开时,云台山春景如画,他便让云台书院组织了一场为期七日的春游盛宴,广邀京东路学子前来以文会友,正好借此机会给这些学生们讲一下今科解试的方向和自己对京东路未来的五年规划。
请柬主要是发给京东路的各家书院,毕竟目前在方靖远名下京东路的州府之中,真正在他掌控范围内的,也不过海州和沂州两地,密州和徐州等地的汉人虽然有不少心向海州的,但目前仍在金国统治之下,就算想来,也怕鱼龙混杂,再闹出行刺或故意扰乱之事来,反倒将好事办成了坏事。
所以这次春游宴完全按书院发送请柬,凭请柬方能进入云台山春游赴宴,而每家书院的名额都不算多,一时间这云台春游的请柬竟成了热门抢手货,据说在海州新城的商埠中,有人倒卖的黄牛价竟然高达上百两银子一份。
霍千钧闻言很是不忿,然后就跑去找方靖远要请柬。
方靖远简直服了他,“霍九郎,你若是缺钱就直说,把自己降到黄牛那份上,就不怕你爹知道了用家法抽死你?”
“谁说我要拿去卖了?”霍千钧眼神闪了闪,叫屈不已,“就不兴我有朋友想来吗?”
“你的朋友?你在海州还是山东居然还有朋友了?”方靖远狐疑地打量着他,“我认识吗?”
霍千钧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实招来,“是婺州陈汝能,先前在太学时,你认得的。”
“陈汝能?”方靖远怔了怔,从记忆中翻出了这个对天才少年的印象,不由精神一振,“他来了海州?”
霍千钧点点头,说道:“他今年也要应试,不过他的祖籍是在婺州,到时候还要回去的。最近听说了海州的事,他和几个同学就搭着商船来海州游学,正好赶上云台春游,可他们没有请柬,只好拜托我了。”
“好吧,知道你交游广阔,人人来海州都先找你不找我,”方靖远随手拿了几份请柬给他,又接着问道:“他们来了在哪里落脚呢?最近海州的客栈几乎都满了吧?有住的地方吗?”
“有啊!”霍千钧得了请柬,笑嘻嘻地说道:“他们跟我一起住船上呢!陈同甫(陈汝能的字)得知我们的新船是经你之手改造过的车船,还站桩了火炮和弩机,就想着上船见识一下,我就干脆让他们住船上了,明天正好带他们去桃花岛见识一下猴王,也让这些个太学生们开开眼!”
方靖远见他一副暴发户要炫富的架势,也有些无奈,“陈汝能也就罢了,其他的学生,最好打听清楚底细,桃花岛里面的工坊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我明白!”霍千钧点点头,连声应了,几乎连蹦带跳地离开,就差翻几个跟头表示下自己的心情,简直跟桃花岛那只大猿猴差不多了。
见他如此高兴,方靖远也不好扫了他的兴致,只是依然派人通知了岳璃和隋畅,让他们安排人手跟着霍千钧上船,盯着那些临安来的太学生们,以免出什么岔子。
他原本担心的是那些京东路的书院,会混进一些金国的探子来,虽说是以文会友,可北方沦入金国之手久已,如今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一出生就在金国统治之下,除了像辛弃疾之类父祖原本都是大宋官员,心怀故国之下,教导他不忘根本,依旧心向大宋,很多人已经认同了金人的统治,若非金国有意控制科举取仕中汉人的比例,只怕现在金国的官员之中,汉人得占据一半以上。
对于出生在金国的汉人,方靖远并不排斥,只要他们不是来替金人做奸细的,他一概欢迎,本身云台书院就是开放教学,海州的百姓都可前去学习读书,类似后世的开放式综合大学和技校,若要是从生源就按出生地划分对立,只会造成金国辖区内的汉人更加失去向心力,如此开放包容,一视同仁,欢迎他们归正大宋,为国效力,才能让他们成为北伐的力量而不是阻力。
既要防备,也要争取,若不是有辛弃疾帮忙,方靖远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办这件自讨苦吃的事。
自家人关起门来吃吃喝喝游山玩水的不香吗?可他也明白,辛弃疾在山东要拉拢文人和士族,争取地方豪强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就得借助他这次春游活动和今年的秋闱,一旦让那些世家豪强的子弟都来齐鲁书院和云台书院求学,参加海州的解试,就等于将他们绑上了大宋的战车,以后若是再想投靠金兵,且不说他们管不管自家子弟的死活,那些金人也未必肯再相信他们。
虽说这次春游筹办的时间不多,可京东路的十几家书院都派了人来,加上云台学院自己的学生和一些通过各种关系拿到请柬的人,到三月十八春游云台开始之际,人数竟有数千之众,别说海州的客栈,就连附近几个村和海清寺的禅院都有不少人借住,声势之浩大,足以同三年一次的秋闱前夕相比。
甚至还真有些人打算来了就留在海州,等到秋闱考试过后再离开,以免一来一回在路上耽误了学习的时间。
持有请柬的学子,在春游之前就可以跟海州的百姓一样,自由进出云台书院选课旁听,只要不扰乱正常的课堂秩序和影响到其他学生,书院基本上不会对他们加以约束,甚至连书院的藏书楼都开放给他们阅读,虽不能像正式学生一样借书,但现场阅读和抄录都在允许范围之内,结果就造成了藏书楼这几日人满为患,不光是外地学生涌入,就连本地学生的危机感也大大提升,生怕自己读书少了没有别人用功,最后在解试中功亏一篑,那才是给海州丢脸。
“有酒忘杯,有笔忘诗,弄溪奈何。”辛弃疾率先写了一首《沁园春·弄溪赋》,“看纵横斗转,龙蛇起陆,崩腾决去,雪练倾河,袅袅东风,悠悠倒景,摇动云山水又波……”
旁边的一人见状,当即和了一首词:“爱吾民、金缯不爱,蔓藤累葛。……涕出女吴成倒转,问鲁为齐弱何年月。”
“好词!正合吾意!”辛弃疾闻之大喜,转头一看,立刻认出来人,当即大笑道:“原来是陈同甫!我还以为是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同甫此来云台,是不是打算留在海州啊?”
“原来你们认得啊!”霍千钧连上前说道:“同甫是和几位好友一同来海州游学,恰逢盛会,我便带他们来了。原来辛使君与他还是旧识啊!”
“见过两位使君!”陈汝能上前向辛弃疾和方靖远行过礼之后,方才说道:“学生在临安就听闻云台书院与众不同,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方靖远得知霍千钧要的帖子是给陈汝能的时候,就想起了辛弃疾。
当时辛弃疾刚到临安,虽然得到赵构的封赏,但还是被投闲置散,困于临安等待户部安排职务。而陈汝能和霍千钧一样,当时都十分仰慕能于千军万马中取得叛徒首级,奔袭数千里从金国突围回归大宋的辛弃疾,得知他在临安城外一处别院居住,就前去拜访。
却没想到雪天路滑,要到辛家别院得过冰河雪桥,陈汝能的马忽然驻足不行,拒绝前进,陈汝能几番催促而不得,当即弃马步行,前往拜访,而辛弃疾正好欣赏雪景,看到他如此豪迈之举,引为至交。两人相见恨晚,当日就开怀痛饮,共议天下事,虽是书生意气,却也意气相投,联席夜话,通宵达旦,就是从他们而来。
只是后来两人一个随方靖远北上,一个还留在临安太学,偶有书信往来,所谓君子之交,便是如此。却没想到一别两年,竟在此刻重逢,陈汝能是故意隐瞒行踪而来,辛弃疾则是真正惊喜了一回。
方靖远眨眨眼,有心留下这位辛大佬的知己,当即便说道:“同甫既然喜欢云台书院,何不多留几日?就算秋闱要回婺州应试,可以到六月着,又抛出个重磅话题,“正好这几日留在海州,还可听听辛使君在云台讲课,以后这些课程,不光要送往齐鲁书院,还要将集结成书,发往临安,正好你们几个太学生在此,帮忙一起整理讲义,不知可行?”
陈汝能原本只是想来游学访友,听闻方靖远和辛弃疾在海州和山东的事迹后,更想来这边见识一下,却没想到三言两语,竟然就被抓了壮丁留在云台书院干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考虑是否拒绝,几个同来的太学生已经惊喜若狂地行礼应允,“能得使君看重,委以重任,小子岂敢不从?多谢使君!”
好吧,他就应该知道,跟辛弃疾一路成为好友,还如此懂得经营赚钱的,都是黑心的老板,一点儿也不会放过抓白工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辛大佬的好基友来了,也是个著名的嘴炮达人,骂遍朝堂的陈亮同学。
小方:哦吼,有新人了!
小霍:哦吼,和我一样是辛大佬的粉丝哦哦!
小陈:错,我就是路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