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未必是好事,完颜雍死了,还有他的儿子和其他部族宗亲。”方靖远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金人以部落制起家,强者为尊,所以各部落首领的野心都不小。相对而言,完颜雍做金国皇帝,比其他人对大宋的威胁更小。”
“完颜雍缺钱,目前还想着休养生息,恢复金国元气,以求安定发展。如此一来,他安内在先,就不会急着向外扩张,毕竟,养兵用兵要花不少钱,金兵分属各部落首领,在他看来,用兵等于花他的钱给别人养兵,就算打赢了得到的战利品也没多少会交到他手里。所以他在位期间,我们可以从容发展,先稳住江淮,再图谋山东、河西等地,我们目前也同样缺人缺钱,金人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贸然进攻,胜负难料啊。”
魏胜听他一席话,也不禁感叹道:“说得也是,若非使君到来,海州岂有今日?是魏某一时忘形,方胜一场,便生了骄心,多亏使君点醒。”
方靖远笑道:“魏将军过谦了。眼下徐州未克,沂州待兴,还需要将军多多费心。”
魏胜点点头,说道:“正是,待范大学士平安归来,我们就争取拿下徐州和沂州,如此方能连成一气,经营两淮之地。”
方靖远:“那就希望,范大学士能早日完成使命,平安归来。”
也希望,阿璃和九郎,所有人都能早日平安归来。
第一百零一章 真假使者
初至燕京时, 尚是盛夏时分,而离开燕京时,则已是秋风乍起, 看北雁南飞, 范成大和霍千钧骑马缓缓走出燕京城门时, 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金国君臣上至完颜雍,下至驿丞,对他们的态度几乎是前倨后恭,最后拿到岁币,跟送瘟神一般迫不及待地送他们离开, 还公告全城将于三日后祭拜孔庙,两月后开始秋闱取仕,今年的恩科, 将比往年取中进士的名额高一倍有余。
很显然,完颜雍已下定决心, 要仿照大宋的富国之路,广纳良才, 以儒家经学治国, 而非继续金人的部族制。
“源静泽”所献上的良策, 和大宋的富庶, 都深深地刺激了他。
南宋不过是偏安一隅之地, 就能经营出富庶繁华犹如仙都一般的人间天堂,他们有辽阔的塞外草原,东北山林,以及燕云十六州和原本属于大宋的半壁河山,为何还常常陷于捉襟见肘的困境,百姓贫困, 奴隶穷苦,就连部族首领和他这个皇帝,过得日子都不如临安城里的富户。
传闻临安富户之家,都有百万贯家财,而他身为一国之君,私库里连几十万都拿不出来。
他此刻完全能体会前任皇帝海陵王完颜亮的心情,哪怕收着宋国进贡的钱帛,可看到对方尚有余钱能够撑起临安满城绮罗的繁华盛景,而他自己搜刮了举国上下的钱粮都不足与之相提并论,怎能不心生垂涎,想要将其握在自己手中。
只可惜,前有长江天堑阻隔,后有内乱层出不穷,完颜亮壮志未酬身先死,完颜雍并不想步他的覆辙,而是想走自己的治国之路。
昔日大宋君臣能将汴京治理的同样繁华,那他若是参考他们的治国之路,一手用汉人来富国,一手继续让金人保持习俗来强兵,如此经营下去,总有一日,他能完全掌握所有部族兵马,有充足的粮草,到那时,他再踏平长江,夺下临安,彻底灭了宋国亦未尝不可。
他的野心,并不弱于完颜亮,只是更有计划,更稳扎稳打。
至于大宋君臣所要的那些虚礼,什么叔侄君臣之称,在他看来,根本毫无意义,打得赢,叫什么都行,打不赢,叫什么都白搭。昔日石敬瑭还管辽人叫爸爸,不一样白白送出燕云十六州。
赵昚那小儿,死撑着面子,等他缓过手来,压下辽人内乱,收拢了各部族兵力,就算他叫一千一万声叔叔,也休想少还一州之地。
在送走宋使的同时,他已经传令下去,暗中调动兵马,悄然尾随在他们身后。
那些宋人不肯归还的地盘,他们自己夺回来便是。攻城略地,从来不是靠唇枪舌剑纸上谈兵,而是靠真刀真枪才能决定归属的战场。
范成大一行人归心似箭,离开燕京后,就头也不回地直奔通州而去。
金人的水军远不如大宋,只要他们抵达通州,就能由此经运河前往,辛弃疾早已安排了几艘船接应他们,出了燕云地界,到了山东境内,就能安全多了。
辛弃疾正在山东各地奔走,收拢昔日四散的义军,有些人是他昔日的部署,有些是后来自己举义抗金的新兵,无论哪一路,这两年过得都极为艰难。
一来是因为连年的战乱,导致大量的农田抛荒,无人耕种,甚至就算耕种了,辛辛苦苦一季下来,最后不是被官府征收走,就是被匪徒抢走,能落到农民口中的寥寥无几。二来是因为金人原本的部族制是以奴隶制为主,占据山东后,仍习惯性掠夺人口为奴,导致很多人逃亡变成流民,他们又不善于农耕水利管理,以致黄河河堤失修,连续几年泛滥成灾,更是加大了灾荒的程度。
当苟活下去都成为奢望时,反抗成为唯一的出路。
所以这两年山东和河北河南的义军此起彼伏,都是为了争一条生路。
因为盗匪泛滥,运河一线水匪更为猖獗,其中辽汉都有,只管杀人掠货,根本不讲道理,导致昔日繁忙的运河商道如今也冷清了许多,原本南来北往的商船如今大多改走海路,此番若无辛弃疾安排的水军,范成大也不敢贸然走水路南下。
饶是如此,眼看快到通州码头,听得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期间夹杂着金人的叫骂声,范成大还是有些担心。
“难道完颜雍反悔了?想要追我们回去?”
霍千钧摇摇头,说道:“不论是完颜雍还是其他人派来的,总归是不怀好意。范学士你且先行,我来拦他们一拦,若是无事,我便坐下条船跟上。若是有事……便请转告方元泽,我那些铺子,就送给他做老婆本了!”
“九郎何出此言!”范成大顿时怒了,“你我既是同行,当然要走一起走,我岂能让你一人留下?”
霍千钧咧着嘴哈哈一笑,说道:“有范学士这番话,我霍九也算值了!隋畅,你们带范学士走,我来断后!快——”
“遵命!霍副将保重!后会——有期!”
隋畅深深地看了霍千钧一眼,冲他抱拳行了一礼,纵身跳到了范成大的马背上,从他身后抢过缰绳,奋力拍马疾驰而去。
霍千钧看着他们离开,带着剩下不足百人拖着马车摆开阵型,准备应战。
追兵来得很快,为首之人正是先前被岳璃打落河中后,双方遍寻不着的完颜廷。他坠河之后险死还生,却并未回徐州,而是一路北上,直奔燕京而来。
因为他发现自己军中有内奸,泄露了情报才会让他步步受制,导致兵败覆灭。可这些宋人的奸细,不可能之存在他一军之中,他暗中打探,在得知沭阳被攻陷,董成被身边人所杀后,更是连自己的亲兵都不敢相信,将所打探到的情报准备都送往燕京,亲自呈交给完颜雍。
然而他比范成大晚了一步,等他抵达燕京,面见完颜雍,哭诉自己为何惨败之时,范成大业已离开了燕京。
等完颜雍听他说起,那个女将善使双锤,是岳飞之后,乃大宋有史以来第一个武举女状元时,忽地心生不妙之感。
再细细追问下去,完颜雍方才得知,原来是因为岳璃和方靖远奉命进驻海州,开始筑城扩张势力,完颜廷才起了攻打海州之意,却没想到被奸细出卖,中计被埋伏,以至于兵败,全军覆没不说,连他也险些死于鱼腹之中。
好在他得皇帝陛下的庇佑,才逃得一条性命回来,就是为了提醒陛下,宋人心怀不轨,如今占据海州图谋沂州,只怕来日就会由徐州进南京,上山东,一旦占据了要塞大城,以宋人的防守之力,以及现在他们所掌握的各种军械重器,届时再想扑灭这些作乱之人必将付出十倍于现在的力气。
“天生神力,善使双锤的女子……”
“足智多谋,精通机关术的男子……”
这个组合如此耳熟,完颜雍不得不想到一个令他吐血的可能,“你可知道,年初之时,有瀛洲使者前来朝贡,为首的是一个叫源静泽的男子,他身边的忍者武士,叫木叶离……”
完颜廷低头答道:“据臣所查,豫王在临安曾与瀛洲使者相争,那个瀛洲使者,好像也叫源静泽。他身边有个善使锤的女子……而海州制置使方靖远……源静泽?”他猛然抬起头来,发现了其中的关联之处,不由瞪大了眼,喃喃地说道:“莫非……莫非这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人?!”
完颜雍先前未曾得知完颜允成出使时的细节,完颜允成当时觉得丢脸,也只说是宋人无礼,并未提及瀛洲使者。而是完颜廷一直负责南宋的情报密探联络,得知这个消息后,还未来得及上报燕京,就先败给了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