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得多谢你,”方靖远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笑道:“若不是你今日来,我还差点忘了件大事。上次你去考试时,可曾脱衣袒怀?”
“……”章玉郎被呛得差点喷茶,结果不光是眼角发红,连耳朵都红的快滴血了,本就生得白皙俊秀的面庞,飞起红晕,简直可以去跟杜十娘比美,“你又不是没考过,还来问我?”
方靖远一边喝茶一边毫不脸红地说道:“我是经陛下亲笔御批免于解试,直接参加锁厅试和殿试,入门搜捡的时候,自然不用脱衣验身。”
章玉郎听得眼都红了,他上次参加考试还是个十二岁的童子,也无需避忌,那些士兵搜捡的也不怎么严格,可现在一年比一年严打舞弊之事,搜捡的也越来越严,每次都要考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衣验身,散发赤膊,简直太考验人的羞耻之心了。
尤其是现在,他还是临安城中出了名的说书举人,虽然有人保举,也得官家赦免,准他入考,但还是免不了有些人因为上次举告他不成而受到责罚牵连之事记恨于他,在搜捡时若是出点什么岔子,那就不是小事了。
原本他也想过放弃参考,恢复了举人身份继续从事写书说书这行也不错,可经历了被人污蔑举告之事后,他还是决定来参加科考。
他不可能一直活在霍千钧和方靖远他们的庇护下,无论是恢复和重现昔日章家的荣光,还是为子孙后代考虑,他都不可能一直在艺人行当待下去,正如方靖远所说,科举进士,当官不求发财,但至少可以发声。
只有在其位谋其政,才有机会让人听到自己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否则讲得再多,永远也只能是博君一笑的浑话,无人在意。
方靖远放下茶碗,看着他笑道:“你报完名后,可是有不少小娘子和郎君都想在你去考试那天,到贡院门口看热闹,就算没办法亲眼看到玉郎解衣,能在场听人说道的人都不少呢!”
章玉郎顿时面黑如锅底,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去参考,最怕的就是仍被人当场倡优之流,用那种猥亵的眼神打量。
现在可好,居然才报名就已经有人打算去围观了……真是令人窒息!
方靖远笑眯眯地火上添油:“听说,还有人开了盘口,赌能看到多少……赌你身上有几颗痣……”
“我没痣!”章玉郎简直咬牙切齿地瞪着方靖远,哪怕是迁怒,也着实忍无可忍了,“这些人……大不了我不去考了!看他们不输个精光!”
“那又何必?”方靖远平时被人动辄围观搞得十分头痛,如今风水轮流转,看人头痛的感觉简直乐不可支,“你苦读多年,哪怕讲浑话时也没少读史书,若是就因为怕被人看光光而弃考,岂不可惜?”
章玉郎冷笑,“那方探花何不解衣,也让人看一回?想必街市想看的小娘子和郎君更多,那盘口的赌注定然胜过我十倍!”
方靖远叹口气,两手一摊,“我本欲与君解忧,奈何玉郎弃考……”
“我去考!”章玉郎毫不犹豫地改口,“求先生相助,只要不让我在贡院门前解衣袒怀,被众人围观,先生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小方:哇哦,干什么都可以……
小岳:嗯?你想干什么?
第七十三章 春寒赐浴
“你且放心, 总之我有办法,绝不会让你被人扒衣搜身,但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 带只言片语进场。”
方靖远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证, 章玉郎一开始表示, 我信了你的邪。
个别人得优待单独搜身避免被看光是有可能的, 但就算搜身, 想要保证谁也带不进任何小抄去, 那才是真难。
毕竟一次省试数千人, 形形色色的作弊手法且不说,其中有不少还是朝中高官子弟, 就连陆游当初都曾因秦桧排挤被黜落榜外, 秦桧的儿子也是靠着作弊名列三甲, 若说绝对的公平和杜绝作弊, 真是谁都不敢完全保证,只能说尽可能地严防舞弊和保证公平取仕。
自秦桧死后, 赵构到赵昚,都想尽办法杜绝科举舞弊, 自然也是对其中弊端深恶痛绝,知道此事关系重大, 所以当初赵构后悔时,就打算临安府解试入手来动摇赵昚的根基,可没想到凭空惹来了方靖远,几个回合之后, 竟然借着赵昚庆寿之日去检校武学士子,来了个真龙现世、受命于天的征兆,彻底打破了赵构的复位梦, 使得臣民归心,隐患消弭于无形之中。
这是隆兴元年,赵昚继位后的第一次省试,光是太学和朝中众臣恩荫免解的举子,就有上千人之多,再加上十五路省道解送来的举人,参加春闱的人数多达五千余人,几乎是近二十年来人数最多的一次。
说这种大话,着实让章玉郎不敢相信,却又没法不信,直到省试开始入场的当日,惴惴不安的他到了贡院门口,才知道为何他会夸下如此海口。
“春寒料峭,诸君自各地进京赶考,想必疲累忧心,官家仁心厚德,体恤民意,特于贡院赐浴众举子,待沐浴更衣后,再行入场考试。”
昔日搜捡验身的龙门处,另有通道带考生们前去沐浴更衣,贡院的号房被改造成淋浴间,一人一间,上面有水管淋浴,下有水槽通往下水道,今日统一沐浴更衣后,会发放饭食和桌板床板以及睡袋,休息一夜,次日天明后正式开考。
谁也没想到,贡院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更没想到,压根不用搜身,反正你所有的衣物和随身用品,在进场沐浴时都会被装箱收走,从吃到穿,笔墨纸砚,全部由考场统一提供,就算你带进东西来,也留不到开考。
号房门口还特地挂了卷帘,放下后在里面更衣沐浴,外面根本没人能看到,顶多看到一双赤脚,只要水阀一开,温水如雨般从头顶那形如莲蓬的东西里洒落在身上,舒服得让人简直想吟诗歌颂。
章玉郎只是心里想想,旁边的号房里,还真有人吟诗。
只是“温泉水滑洗凝脂,得沐君恩透体香……”这是什么鬼诗句!
他闻了闻手中的“香皂”,确认这是在方家闻到过的味道,更加确信这一切都是方靖远的手笔。只是怎么也想不出来,方靖远是如何说服朝廷出这么大手笔来给科考举子“免费”提供这些服务的。
五千余人统一的饭食、整套衣服鞋袜、笔墨纸砚……可不是一笔小数。
方靖远一开始提出时,礼部和户部自是一口回绝,不用算都知道这笔开销简直是天文数字,再加上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更是不计其数,任何一个环节若是出了纰漏,那他们辛辛苦苦准备的整场省试都有可能毁于一旦。
为官之道,在于“为稳”,稳如泰山,安如磐石,先立于不败之地,才能有步步高升的机会。
稳字诀的第一要诀,就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宁可无为而治的懒政,不可一日三变的改革,君不见有史以来,求新求变者,多死无葬身之地。
尤其是赵昚现在新帝登基,要放的三把火,已经烧了太上皇一把,一股脑剔除了不少老臣,替岳飞平反不说,还召回张浚大有北伐之势,如今科举取仕增加名额,显然是要重用新人,这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关键时刻,谁也不敢冒险犯错。
就算国库真能拿出这么大笔的银子来,这财帛动人心,就算尚书和相公们清廉自守,也不敢保证手下那些官吏们个个都不犯错牵连到自己。
他们如今已经认定,这是方靖远为了博出位而故意挑事,若不将他打压下去,那后续还不知他要搞出多少花样来。一旦成事,那是方靖远的功劳,可若是出错,大家跟着一起倒霉。
所以宁可不做,也不要给方靖远任何立功上位的机会。
赵昚看着方靖远做的贡院改革和全套考试服务流程,深感……细心周到,贴心关怀,若是能成,简直就是一大善政,定能让天下读书人归心,将自己的声望刷到最高值……可就是太费钱了。
别说是隔壁金国的完颜抠,就连他,稍稍算了下这笔开支,都深感困窘。
“方卿的计划是不错,只是……”朕,真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