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远忍不住追上前去声嘶力竭地大喊,可那些女奴头也不抬,麻木而绝望的眼神,甚至在欢迎那尊犹如死神般的铜鼎碾压而来。
“兄长!”源静雅一把拉住了他,低声劝道:“你拦不住的……”
“咣!——”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瘦小的人影抓起金国太子扔在地上的铁棍,在地上用力一撑一跃,竟将自己如同一枚弹丸般弹飞出去,速度之快,远胜过那笨重的铜鼎,就在那铜鼎即将撞上女奴群时,那疾射而来的人一脚正中铜鼎下方,竟将那铜鼎整个踢翻,倒扣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四周的人耳中嗡嗡作响。
而那人落在地面上时,身形才跟铜鼎一般高,瘦瘦小小,貌不惊人,竟是跟着那瀛洲使者源静泽同来的武士之一。
方靖远已挣脱了源静雅的手,第一时间冲到了岳璃身边,紧张地问道:“你没事吧?”
岳璃抬起脚甩了甩,苦笑一下,“有点震麻了,不能动,得歇一会儿。”
方靖远赶紧站在她身边,伸出自己并不强壮的胳臂,“那你扶着我,先缓缓——要不让清远君背你回去?”
他有自知之明,背人是有心无力的,要帮忙也只能找人帮忙。
“不用,”岳璃摇摇头,“我稍微歇一歇就没事了。”要不是那铜鼎的反震之力太大,在这么多人面前她也不便动手,也不至于如此狼狈。不过看到方靖远这么主动地靠过来让她“依靠”,心里还是欢喜大过一切。
至于让平清远帮忙,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她转头看看身后那些惊魂未定的女奴们,总算松了口气。
还好,她们没事。若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们出了什么事,那她才真的是想哭都来不及。
他们刚说了两句,金国太子也带着侍卫们赶了过来,还特地跑到铜鼎跟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看到铜鼎下方凹进去的一个小坑,不由咋舌不已。
“真想不到你们瀛洲武士,看似平平无奇,竟也有这么大的力气!”
“让太子殿下见笑了,方才也是事出突然,我的武士才贸然出手,眼下伤了腿脚,还得歇一会儿,等会我就让他们先带这些女奴回去……”
方靖远担心节外生枝,赶紧谦虚地说了几句,“区区雕虫小技,巧合而已,当不得太子殿下夸奖。”
金国太子倒是哈哈大笑,好奇地打量了岳璃几眼,见她瘦小畏缩低眉垂眼的模样,跟先前迅猛灵巧的动作简直不像一个人,倒也没了兴趣,只是拉着方靖远去见皇帝,留下其他人在此善后和交接“赌注”。
那些女子起初以为必死无疑,可没想到竟然会被人救下,再听那些金人将自己“交接”给这三个年轻男子,一时间都有些惶恐起来。
负责交接的金人官吏将奴契和名单交给源静雅,他顺手就递给了岳璃,然后用标准的瀛洲语和汉语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还十分懂事地送上了一个颇为压手的荷包。
金人官吏接过荷包毫不客气地塞进怀里,冲着那些女人幸灾乐祸地笑道:“想不到吧,这年头还有人要你们,也算是你们占了便宜,要是能活着跟着几位使者回了瀛洲,或许还能享几天福呢!”
瀛洲是什么地方,她们并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她们再一次被卖掉,这次被卖得更远,或许真得永无回家的希望了。
一时间,有人抑制不住地低声哭泣起来,情绪一旦传染开,大家都有些失控地发出哭声。
顿时惹怒了那金人官吏,冲着离他最近的女子就是一脚,“哭什么哭!在陛下面前哭哭啼啼,你们不想活了吗?”
源静雅见状急忙上前说道:“既然皇帝陛下要留我们正使说话,这些人就先由我带回去,免得她们在此言语失礼,扫了大家的兴致。”
金国太子已有吩咐,还拉走了方靖远,这些小官吏自然不会为难他们,便随意看了看人数,交接完毕,就让他们赶紧带人离开,对其中几个站都快站不起来的,一开始还想拉出去扔到乱葬岗,却被岳璃拦下来。
“有劳阁下费心,我们带了两辆马车来,能带走这几人,若是回去救不活,我们自会处置。”
“行吧,反正人交给你们了,你们爱怎么用就怎么用。”金人官吏掂量了一下怀中荷包的分量,好心地建议,“这些女人不少都有病,费心去治花的钱还不如再买些年轻美貌的,你们若是还要人,回头可以找我。”
“多谢提点!”岳璃忍着怒火,再次给他“打点”了一番,她缓过劲来,也不管那些金人怎么看,一手一个粗暴地“拎”起动弹不得的女人,直接走出宫门丢上马车,再催着其他人跟上。
如此粗鲁的动作,反倒赢得那些金兵喝彩,在他们眼里,这些都不过是一些货物,甚至还是已经老弱病残得浪费粮食的废物,本来就已经打算择日处理掉的,居然还能跟瀛洲使者换来个能“力拔千钧”的神器,简直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而那些女人战战兢兢地跟着马车离开皇宫,被一条长长的绳索捆着,系在马车后面,平清远和源静雅坐在前面的马车上,看不到后面的情形。
而岳璃则走在最后面“看守”着她们,带着她们几乎以“龟速”回到驿馆,幸好当时的驿丞得了太常寺段均的吩咐,给他们最好的院子,前后两进大小,挤一挤,勉强能容纳下这三百女奴。
直到进了院子,送走驿丞,关上了院门,这些女子还不知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未来,她们本来身上就穿得破破烂烂,衣不蔽体,这会儿一个个如鹌鹑般挤成一团,相互拥抱着取暖,瑟瑟发抖地在燕京的寒风中艰难地活着。
岳璃一言不发地走进厢房,从里面拎出两个巨大的包袱,扔在她们面前,转身又进去取了两个包袱出来,堆在地上,几乎将整个院子都占满了。
“衣服,先穿上!”她自己也曾穿着破衣烂衫一路打猎吃草地从岭南徒步走到临安,其中辛苦最了解不过,哪里见得了她们这般受苦,第一时间就把方靖远之前让人采买来的成衣发下去。
“等等!”杜十娘从内堂匆匆走了出来,急忙拦住她,“先让她们进去梳洗一下,要不换了衣服弄脏了还得洗,这么冷的天折腾来折腾去的病了怎么办?”
说罢,她转头朝那些女子说道:“大家别怕,我已经让人在后面烧好水了,你们十人一组,轮流进去梳洗更衣。其他人先进厢房里休息一下,避避风,喝点热粥暖暖身子。”
杜三姨也跟着她一起出来,吃力地拎着个巨大的粥桶,岳璃才明白过来刚才看到厢房的桌上摆了那么多空碗是干什么用的,急忙上前帮杜三姨将粥桶拎进厢房,接着看她比划说厨房还有,就又跟着过去拎了两桶粥回来。
这都是杜十娘和三姨一早就熬好的,方靖远没她那么细心,只是提了句这些女子的境况不好,回来得先帮忙调养一下,她就一早出去买了米粮和药材回来,跟三姨一起熬粥烧水,眼看着日头渐高,等到午时已过,都不见他们回来,原本还担心有什么意外,如今看到除了方靖远之外都已回来,总算放下心来。
那些女子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和折磨,哪怕一点点温暖都让她们受宠若惊,更何况现在这般精心的准备,更让她们难以相信。
“你……你们真的都是瀛洲人?”
杜十娘眨眨眼,朗声笑道:“我们是什么人不要紧,重要的是你们先安顿下来。我们主君要的是活人,可不是随时会死的奴隶。”
其中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缓缓点了点头,在一个满脸疤痕的女子扶持下站起身来,说道:“不错,大家就听这位娘子的吩咐,先去洗漱吃饭,莫要争抢,他们既然要我们活着,就不会再让我们饿死。”
哪怕已是满面皱纹,苍老而消瘦,女人依然站得笔直,双目有神,特地多看了杜三姨一眼,让人扶着先进内堂梳洗。其他女子在她的安排下,竟然一个个悄然无声地分组,不争不抢,虽然还是满眼惊惶恐惧之色,却比先前在金国皇宫时的绝望和死气沉沉好了许多。
杜十娘先前担心这些人里有其他被发卖的女奴,所以没敢早早暴露身份,这会儿看到这个白发女子的举动,便知她在这群女人中的地位不低,甚至可以说是她们的主心骨,这才安心了几分,让岳璃照看着其他人,自己则带着杜三姨去见她。
她原本安排了五个木桶在后院厨房旁的房间里,就是方便她们两人一组互相擦洗,房中都准备好了最便宜且厚实的粗布衣衫,等她们第一批梳洗完毕换好衣服,再去换了第二批人进来梳洗,换好衣服的则去前院照顾那十来个病倒的女人,不但没人争抢,相互之间的依赖和帮助,都远超出岳璃的想象。
看到她们梳洗后喝了点粥,整个人就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主动帮忙打水洗衣服刷碗收拾厨房,岳璃也放下心来,到后院去看那个气度不凡的女人。
那妇人梳洗更衣之后,愈发显得雍容高贵,哪怕穿着最廉价的粗布衣衫,也仿佛身着华服,眉眼间气势凛然,打量着岳璃和杜十娘时,竟让她们都不觉心生敬意,不敢冒昧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