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做梦!”店家抱肩而立,堵在门口,瞅着他冷笑不已,“李公子你莫非忘了,你的功名被革,不光你自己,你们李家三代都不得入试,还想中举?我呸!”
“你——”李嘉悲愤不已,无视周围看客的指指点点和议论,朝着客栈怒骂道:“朝廷不公,奸佞当道,我是被人陷害至此,终有一日,定有人能为我翻案洗冤,届时我重回考场,金榜高中之日,今日之仇,必当十倍奉还!”
岳璃闻言不禁心有戚戚焉,他到临安才知道如今不光是江北的金国换了皇帝,就连大宋朝也跟着换了个皇帝,去年金兵南下的事已经过去,他在路上走了大半年,来得太晚,没赶上征兵,只能再等机会。
原本想着,换了个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定能有机会替祖上翻案,可现在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满朝文武没几个好东西。
出于同病相怜之心,岳璃看到有几个目光游离的混子盯上那位李公子时,就悄悄跟了上去,省得就他那副弱鸡模样,真被人再打劫一番,不知还能不能留得命在。
不料才走出两条街去,就有辆马车在李公子身边停下,岳璃见那马车装饰华丽,用得竟两匹上好的西凉马,心疼宝马之余,也有些担心那病弱书生被奸人所害,刚靠近几步,就听得车里有人奸笑着说道:“只要你说服兰娘跟了我家公子,你的旧账一笔勾销不说,我家公子还送你纹银千两,足够你还乡做个富家翁,不愁吃喝……”
那李公子嗫喏地低声答道:“可兰娘的身价银就有八千两,你们只给我一千两……太少了点……”
“呵呵,你还真是不知足,兰娘的身价银是你出的吗?是她自个儿掏尽私房让你替她赎身,只是她哪里想到,你如今身无分文还欠一屁股债,连她的身价银都输了进去,若非我家公子心善替她赎身,指望你?还不是人财两空?”
“你若嫌少,就还我八千两来,我自去花楼赎人,到时候,看兰娘还认不认你!”
“别……我跟你去就是,兰娘……我也是为她好……”李公子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苦涩,显然也有些不舍之情,“我若这样带她归家,定会被父母怨责,连累于她。倒不如让她跟了你家公子,还能如昔日一般锦衣玉食,不用跟我受苦……”
“明白就好,我家公子包下了西湖画舫,以你之名约了兰娘,到时候去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懂吧?”
“懂……”
听到此处,岳璃只觉得满口发咸,竟是硬生生咬牙切齿地咬出血来,一双拳头都跟着硬了,恨不得立刻就上去锤爆车上那两人的狗头。
可若是就这样上去,那位兰娘尚不知被骗,他还得忍一忍,等见了人,再拆穿这两人的真面目!
尽管已是深秋叶落时分,西湖依然美景如画,尤其是此时秋高气爽,云淡风轻,正是游湖的好天气。
数只画舫停靠在湖畔码头,迎接着从城中前来游玩的男男女女,不管是乘轿的还是坐着马车的,人人都穿着华丽靡艳,言笑晏晏间,风情无限,看得岳璃束手束脚,不敢靠上前去,只能遥遥看着那位李公子跟着一个干瘦的男子下了马车,走上岸边停靠着的最华丽的一艘画舫。
他左右一看,正好有几个脚夫在往船上搬运箱子,急忙凑上前去,混在其中,跟着扛了个最大的箱子朝船上走去。那几个脚夫本要问他来历,却见他扛起的是先前他们两人都未抬动的箱子,一个个嘴唇掀动了几下,都没敢吱声,任由他一起上船。
李嘉一上画舫,就见杜兰娘一身素淡的衣饰,连昔日最喜欢的钗环佩饰一个都不见,三千青丝只用块帕子包着,轻轻绾了个妇人的发髻,洗尽铅华之后,哪里还似春风楼倾倒众生的头牌花娘,倒让他心头的歉疚略略少了点,紧赶了两步迎上前去。
“兰娘!”
“公子!”
杜兰娘激动地抬头望向他,双目盈盈含泪,樱唇颤颤哽咽,站在船头如娇花照水,与那湖光山色相映生辉,真是美人美景,如诗如画。
李嘉握住她的纤纤玉手,尚未及倾诉满腔爱意和这几日来所受的苦楚,就听身后之人轻咳了几声,顿时浑身一僵,松开了兰娘的手,小心问道:“今日游湖,别家娘子争奇斗艳,兰娘却为何打扮得如此素净?”
杜兰娘眼波流转,乜了他一眼,莞尔一笑道,“奴家毕生积蓄,都予公子替奴家赎身,如今既然脱籍从良,哪里还能带那些楼子里的衣饰出来。怎地,莫非公子不喜奴家这般打扮?”
“当然不会,在我眼中,兰娘便如这西湖美景,浓妆淡抹总相宜。”
李嘉的甜言蜜语,开口即来,哄得兰娘破涕为笑,娇嗔不已。眼见画舫离岸朝湖心缓缓驶去,水面波纹荡漾,倒映的天光云影破碎,游鱼惊散,有佳人相伴,当真逍遥畅意,让他快活之余,一时间又有些舍不得放手。
“兰娘,先前你说已将积蓄都给了我,那你日后如何打算?”
杜兰娘美目睁大,一脸无辜地望向他,“既是公子帮奴家赎身,以后奴家自然要跟着公子啊!公子不是说,有奴家红袖添香为伴,日后定能金榜高中,为奴家争个诰命回来,也让奴家当一回红拂女……”
“咳咳!”李嘉一口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头一回发现说大话真能闪着舌头了,满口的血腥味又咸又苦,几乎不敢对上兰娘那双清澈的眸子,生怕被那双明眸看到自己心底的阴暗。
“兰娘,不是我不想带你回去……只是当初为了见你,我在楼子里花光了盘缠,还耽误了考试,若是被家中父母知晓,怕是要迁怒于你……”
“都是奴家不好,累及公子,”兰娘眼神一黯,泫然若泣,盈盈一拜,“只要公子愿意,奴家愿为奴为婢,洗衣做饭,终身侍奉公子和家人……”
“那如何使得!”李嘉急忙扶住她,心疼地望着她,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双手,唏嘘叹道:“兰娘天生丽质,这双手本就是弹琴作画之用,岂能洗衣做饭,做哪些粗使杂役之活?你……你这是要我心疼死吗?”
兰娘的身子僵了一下,有些撑不住的模样,艰难地问道:“那……公子打算如何安置奴家?”
“这……”李嘉略有迟疑,就听到船舱内有人轻咳提醒,咬了咬牙,心一横,硬着头皮说道:“其实有位公子,久仰兰娘之名,愿以万金相许,聘兰娘为妾……兰娘若是跟了他,便可依旧锦衣玉食,无需操劳。我也可带着银子回乡见父母……只是如此一来,你我不得不就此一别,情断于此……我……当真舍不得兰娘……可为了你好,纵有千般不舍,亦是无奈……”
兰娘愕然地挣脱他双手,后退了一步,冷笑道:“公子好算计,如此一来,公子当初花在奴家身上的银钱都可拿回来,奴家归与他人,便不会拖累公子,只是公子多情,为奴家着想至此,似乎忘了一事。”
“何事?”李嘉一怔,见她双手垂下,似乎护在腰间,心头一动,“莫非你已有身孕?如何证明那孩子是我的?”
“呸!”兰娘没想到他居然无耻至此,气得浑身发颤,“自你入楼以来,我何曾接过外客,幸好我并无身孕,要是当真有了你这贱人的血脉,还不如让他早早转世投胎,免得见了你都恶心!”
李嘉没想到兰娘忽地翻脸无情,出言不逊,大吃一惊,“兰娘你……竟出言如此粗鄙……不怕被旁人看到?”
“怕什么?”兰娘冷哼一声,道:“怕被你的债主看到了退货?李行古,你似乎忘了,那赎身银子是我的,我自赎自身,你既然并未娶我,我也不是你李家人,你又凭什么卖我?”
“啊?”李嘉目瞪口呆地望着变脸的兰娘,张口结舌,“可是……是我去赎的你……那身契……”
“你赎的我?身契呢?”兰娘斜挑着眼,一改先前凄婉哀愁的模样,眉眼生煞,反倒多了几分鲜活的颜色,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你拿了我的钱去赎我,还有胆子把我转卖他人,枉你读了十年书,连契约之法都不懂,那些书怕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你可别污了狗名,狗尚知忠心报恩,识得主子,哪似这等无心无情之人,猪狗不如才是。”
方靖远从画舫中走出来,轻摇折扇,风流恣意,笑吟吟地说道:“李公子,你手中既无身契,又擅自拐卖良家妇女,可知罪否?”
李嘉看看兰娘,再看看跟在方靖远身边的小厮,正是先前哄他转卖兰娘之人,脑中一片混乱,不由转身望向兰娘,哀切地说道:“兰娘,是他骗我,他们哄我说卖你……我是被人所骗……你相信我,这世上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真意……”
兰娘定定地望着他,起初面无表情,等他说到最后,忽地嗤笑一声,“真心真意?你是真心真意想要我的钱,还是想要我的人?李行古,你真当我杜兰娘少了你不成么?”
李嘉被她一双利目刺入心底,不由得恼羞成怒,“你这般残花败柳,一双玉臂万人枕,还以为有哪个男人真肯明媒正娶?本公子给你几分颜色,你莫要自以为了不起,以色侍人,待日后你人老珠黄,还有谁人肯要你……”
“噗通——”
他的话未说完,杜兰娘已忍无可忍,猛然抬起脚来,一脚踹过去,她平日里以舞入画,练就一身好舞姿,腿脚有力,并非寻常弱质女子,这一脚下去,那早已被酒色掏空的李嘉如何抵挡得住,径直后退几步,翻下画舫,直直跌入湖中。
“唔——救命!救——救我——兰娘——”
杜兰娘站在船舷边,低头看着在湖水中挣扎的李嘉,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